穆溪知沉默了许久，才嗓音艰涩地问：“……他病得这般重，那这几天，为什么都没人跟我说？”
李忠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说：“皇上不准，可能是怕您担心，也可能是觉得您已经有了妻子，不再爱他了，所以不想让您知道。”
穆溪知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李忠这时从怀里拿出一方明黄锦帕，他一边展开铺在桌面上一边说：“这是皇上今天早晨亲手写的，虽然并没到时候，但奴才觉得，现在就应该给您看一看。”
穆溪知闻言睁开眼睛，缓缓侧过身，目光凝在了那方明黄的锦帕上。
几乎两天一夜没睡，布满血丝的眼睛已经干涩发疼，看东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穆溪知眯眼望着锦帕上的一排排笔锋熟悉的蝇头小字，好一会儿才看清上面的内容。
随着目光的不断移动，眼睛也随之缓缓睁大，接着像是不可置信一般，将那方帕子拿起来摊在掌心里，对着烛光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看到最后，穆溪知眼眶逐渐发红，额角的青筋都缓缓的凸了出来。
心脏仿佛被撕成了两半，痛得他已经无法呼吸了。
好半晌，他才粗重的喘了两口气，手指逐渐收拢，将那方帕子攥进了掌心。
殷无殇居然给他留了一份遗诏。
遗照上居然写着要把皇位传给他？
怪不得突然决定不用他陪着回京了。
原来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殷无殇不亏是殷无殇，竟然想用这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法子来报复他吗？
自己当初身中剧毒的时候瞒着殷无殇，所以现在对方也反过来要瞒着他？
人愤怒到极致是会笑的。
穆溪知笑得眼睛通红，笑得咬牙切齿，笑得面目狰狞。
李忠和徐顺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接着就见他手腕一扬，直接将那份遗照扔进了碳笼里。
李忠刷地站了起来，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火舌飞快地将那方薄薄的锦帕烧成了灰烬。
“相爷您这是……”
穆溪知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他又不会死，留这种晦气的东西做什么？”
不会死吗？
可是刚刚崔太医的话他也听到了。
李忠目光复杂地望着他，迟疑着问了一句：“相爷，您心里还是爱着皇上的，对吗？”
穆溪知再次闭眼靠在了椅背上，嘴唇动了动，没有回李忠的话，只是问道：“他今晚为何会突然发病？”
李忠缓缓低下头，说：“皇上其实昨天夜里就已经发病了，今天早晨见您的时候便是吃了药强撑着，崔太医昨晚建议皇上尽快回京去神医谷找巫恒大师医治，所以皇上原本决定午时便要启程回京的，但后来不知为何又决定去太守府观礼，皇上怕您看他出身体虚弱，便又服用了一颗那个药……”
穆溪知靠在椅背上没动，也没睁开眼睛，但是眼角已经控制不住的流出了晶莹的湿意。
李忠声音沉沉的继续道：“崔太医说那个药极伤心脉，服用之后便如热油泼在冰川上，最忌情绪大动，结果皇上恰好看到您和您夫人坐在一起，又听到了那些人议论的话，所以才……”
穆溪知落在扶手上的手指越攥越紧，脸颊上的湿意也越来越重。
原来竟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将殷无殇害成这个样子的。
若是早晨他没有说让殷无殇去观礼，那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殷无殇这个傻子！
明知自己身体不行还硬逞什么能？
“奴才知道这事怪不得您，奴才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但是相爷，皇上真的很爱您，自从您三年前离开，皇上便再也没笑过，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拼命折腾自己的身体，还让甲统领暗中将锦阳郡主姐弟找了回来养在别院里，派翰林院的学士去做他们的先生……相爷，您英明睿智，皇上存了什么心思您应该能猜到吧。”
还能是什么心思？
活够了想作死呗。
穆溪知的抬手捂住胸口，那里仿佛被重锤狠狠的砸住，闷疼不已。
可是李忠的话还在继续，他双目通红地跪在他的跟前，哽咽道：“相爷，皇上得的是心病……奴才求求您，哪怕是假装也好，对他好一点吧，否则就算崔太医今日救了他，来日怕是也难活长久……”
穆溪知低头望着李忠，喉咙像是被满心的悔恨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对殷无殇的爱从来就没有变过，何需假装呢？
即便是殷无殇从前对他犯浑，将他气得咬牙切齿的时候，他也从没想过要让那个人受半点伤害。
可是他最不想伤害的那个人，而今却因为他遍体鳞伤，生死未卜。
若是他不端着那点可笑的自尊，早点直言开口问清楚，那许多不必要的误会早就解开了。
可是他却像个胆小鬼一样，害怕听到殷无殇亲口承认已有了别人，便拐弯抹角胡乱猜忌，以为自己早已不是他的唯一……
可是现在李忠却告诉他，皇家别院里住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南疆美人，而是锦阳姐弟。殷无殇也没有夜夜笙歌，每天夜里却的地方都是他那座空荡荡的相府。
所以，殷无殇一直以来，都没有旁人，只爱他一个……
他爱了殷无殇一辈子，自以为远离便是爱殷无殇的最好的方式，结果却硬生生的将自己最爱的人伤得差点没命，将一份本该美好的爱，变成了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样。
穆溪知闭上眼睛，再次无声的笑了，干燥的唇面裂出了道道血痕。
若是孙太后在地下得知，是她的手段将殷无殇害成了这个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反正他已经后悔了。
悔得肝胆俱裂，悔得呼吸都疼。
“李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穆溪知目光看着那扇已经紧闭了许久的木门，轻声道：“你放心吧，有我在，绝不会让他再出事。”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听信谣言，绝不会再无端猜忌，他要将这三年错失的时光，一点一滴的全部补回来。
这一次，他一定好好的爱那个人，好好的珍惜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