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溪知虽然心慌得几乎要站不稳,但他也知道,现在整艘船上的人都已经把他默认成了那个唯一能够主事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得撑住,绝不能乱了阵脚。
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在听见屋里崔铭叫人把“引血刀”用酒火炙烤的时候,他的双腿就已经开始发软打颤了。
李忠也没好到哪儿去,急的来回转圈,咚咚的脚步声搅得穆溪知心里更加烦乱不安。
他闭了闭眼,直呼其名道:“李忠,你去叫人拿两把椅子过来,坐下等吧。”
李忠是多通透的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亲自去搬了把椅子来,道:“相爷您坐,奴才站着就行。”
然后便立在一旁一动不动了。
穆溪知的确是站不住了,整个人虚脱一般坐进了椅子里。
船上的灯笼比太守府的红灯笼要明亮得多,李忠这才看到他背上的口子和早已干涸的血迹,忙低声问:“相爷,您背上受伤了?”
穆溪知目光静静地看着门板,道:“没事,已经上过药了。”
李忠脸上浮起歉疚之色,又道:“相爷,之前在太守府的院子里,奴才不是有心冒犯您……”
穆溪知抬手打断,脸色木然的道:“我知道,你也是担心皇上。”
李忠看着坐在椅子里仿佛已经失了魂魄的人,忍不住劝道:“崔太医医术高明,相爷别太担心,皇上肯定会吉人天相的……”
然而李忠这句苍白无力的安慰还没说完,眼前的门就被打开了。
穆溪知刷地一下站起身,一双凤眸紧紧地望着出来的人。
崔铭面色沉重地走到他的跟前,嗓音沉涩地道:“相爷,皇上的情况,我得跟你说下一。”
穆溪知闻言身形一晃,忙伸手撑在了椅背上,不值为何,在这一瞬间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让他不想去听崔铭接下来的话,生怕听到自己最怕听到的结果。
但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阵阵的耳鸣声中,他听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你说。”
李忠在旁边也是紧紧攥起了手指,后背直冒冷汗。
崔铭沉默了一瞬,然后深吸一口气道:“现在情况有些复杂,皇上肺内出血比预想的要严重,有的地方已经凝结成血块,这种情况引流已经达不到效果,只能扩大创口将血块取出,但同时风险也会成倍的加大……所以需要相爷您来做个决断,是继续,还是……”
话音落下,穆溪知呼吸一滞,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停止流动了。
这个决断他不想做。
但又不得不做。
手指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如此几番,他才轻问出声:“若是不将血块取出,他能挺到京都吗?”
崔敏摇了摇头。
穆溪知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抓着椅背的手骨节根根泛白,连呼吸都觉得越发困难起来。
见他迟迟不应声,崔铭微微蹙起了眉头,催促道:“情况急急,还请相爷快下决断。”
穆溪知抿着唇,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李忠也在旁边满眼焦急地望着他,“相爷,您说句话呀。”
穆溪知闭了闭眼,深深的喘息了几口,才睁开眼看向崔铭,语气艰难而沉重的道:“义父,拜托你了,一定要救活他。”
崔铭重重点了下头:“好,我一定全力以赴。”
厚重的木门再一次关上。
门外也再一次陷入了沉重的寂静中。
徐顺搬来一张高脚方桌,端了热茶和茶点过来,又给李忠搬来了一把椅子。
李忠坐下了,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喝茶,更没吃茶点,甚至都没有说话。
穆溪知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眼睛不眨地望着木门,整个人一动不动,俊美的脸上冷汗涔涔苍白一片,看不出任何表情,像是入定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很缓慢。
过了一会儿,有浓重的血腥味从门缝里渗出来,致使本就沉闷压抑的气氛更加令人喘不过气来。
穆溪知的肩膀已经忍不住开始微微发抖。
徐顺见状,连忙去拿了一件大氅给他披上,见他还是抖,又默默去烧了个小碳笼过来。
穆溪知坐在椅子里,发丝凌乱的披在肩头,眼睛通红,双手紧紧的抓着椅子两边的扶手,但还是无法控制不住微微发抖的身体,甚至连牙齿都在打颤。
李忠看着他的模样有点担心,倒了盏热茶推到他的跟前,又将装着护心丹的小瓶放在茶盏的旁边,嗓音干哑的道:“相爷,您吃颗药吧,这个时候,您可千万不能倒下。”
徐顺连忙拿起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了穆溪知的手里。
穆溪知没有说话,动作有些木然地将药丸送进嘴里,又木然捧起茶盏,用茶水将嘴里的药丸送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热茶暖了肠胃,还是护心丹起了作用,那股剧烈的心慌稍稍松减了几分。
穆溪知终于沉沉沙哑地开口问:“李忠,他这个病,是怎么得的?何时得的?”
李忠实话实说:“从三年前开始,皇上的身体就开始日渐消瘦,一开始的时候只是睡得少吃的也少,那时所有人都以为皇上是因为太过伤心,想着缓一缓应该能好起来,结果却发现越来越严重……太医院开始不断的给皇上开方送药,可是皇上连一口药都不肯吃,再后来干脆就不让太医请脉了,最近这半年,皇上基本整夜都不怎么睡了,白天下了朝就坐在御书房里批折子一直批到半夜,然后再出宫去相府里躺一会儿,然后再回宫去上朝……”
穆溪知抬起干涩的眼睛,打断他:“去相府?”
李忠点头:“是,自从相爷您……走后,皇上便没在宫里住过,不管批折子到多晚,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雪,都要骑马去相府……所以我一直都以为皇上身体不好是累得折腾的,直到这次昏倒让崔太医诊过脉,才知道皇上一直在服用一种极其伤身的药,甚至已经危及到了性命……而我这个日日都在身边随侍的奴才,居然从来都没有发觉,这是奴才的失职。”
穆溪知听完,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