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停,日光明媚,在这北方的寒冬腊月里,难得这样一个风平浪静的大晴天。
腊月十五,是殷无殇上山祭天祈福的日子。
因为店小二的那番话,再加上灵心受的伤,穆溪知原本那份想要远远看殷无殇一眼的心思也跟着歇止了。
一直在客栈待到晌午,算着时辰觉得殷无殇应该已经结束仪式下山了,他才带着徐顺和灵心出了客栈。
到了山腰,他叫徐顺和灵心远远的等着,独自拎着酒和点心独自去了方太傅的墓前。
朴素的墓碑被擦得很干净,周围的雪也被清扫过,墓碑前面还有一堆纸灰,应该是方婉晴来祭拜过了。
穆溪知先给方太傅上了一炷香,又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行过大礼,才鼻子发酸的闷声道:“老师,不孝弟子来看您了。”
说完打开酒坛的泥封,席地而坐摆上两只酒盏,分别斟满,刹那间酒香四溢,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读书时替方太傅温酒时的场景。
他端起酒盏与另一只碰了碰,先将太傅的那盏酒洒在碑前,然后端起自己的那盏仰头饮尽,带着鼻音道:“当年是学生无能,令老师含恨而终,我知道您心中所担忧之事,也尽全力安排了,方家男儿或许无法再入仕途,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尽力保全他们,让他们衣食有靠,性命无忧。”
他又将两只酒盏斟满,道:“昨夜我在客栈偶遇了婉晴师妹,她似乎也已经得尝所愿恢复了自由之身,本来应该见见她的,又怕会给她带来麻烦,不过我会叫人暗中看顾她的。”
“……明日学生就要回去了,此番一别,下次再来看望老师,不知道得是何时了。”
穆溪知坐在墓碑前低喃的说了很久,直到两坛酒也差不多喝完了。
虽然无风无雪,午后的日光也很明媚,但毕竟是寒冬,等他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冻得已经有些麻木,忍不住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发觉脑袋也有些晕晕的胀痛。
他捏捏额角,不会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着了风寒吧?
若是此时病倒,可就要耽误回去的行程了。
正想着,忽然听见一阵马蹄的隆隆声由远及近传来,他下意识顺着声音朝山下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支骑行队伍速度很快的正从山脚顺着官道往上而来。
马背上的人全是紫色衣袍,黑色皂靴,头戴黑色纱冠,腰间有佩刀,在日光下泛着刺眼的寒光,即便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那股杀气腾腾的气势。
这些人穿着统一,一看就是官家人。
但是他怎么不记得哪个衙门配备的装束这般威风凛凛?
那些人速度很快,转眼间就近在眼前,他不禁眯起眼睛仔细看去,随即眼底愕然一惊,因为在那只骑行队伍最前头,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李忠。
脑中不由得想起昨晚店小二的话:【那位李公公可不止是个御前总管,还是掌管东厂羽林卫的厂公,那些羽林卫各个凶悍如匪心狠手辣,那叫一个杀人不眨眼】
难道这就些人就是店小二口中说的“羽林卫”?
就在这时,李忠突然勒住缰绳,侧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方太傅的墓地周围有树木遮挡,与官道也隔着一段距离,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急速撤身躲到了一颗粗壮的树干后面,缓缓吐出口气,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
虽然李忠武功高眼力也好,但自己毕竟是个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且还易了容,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只是李忠是殷无殇的近身内侍,他既然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殷无殇也在这儿?
刚想到这儿,便听见李忠高声道:“五步一人,排到山顶,禁止任何喘气儿的进入官道。你们都给杂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护好圣驾,若是出半点差错,咱们羽林卫这几百颗脑袋就都别要了。”
……殷无殇果然在这儿。
可是这都下午了,祭天祈福的仪式不是应该一早就结束了么?
正疑惑着,又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李公公,都安排好了吗?”
穆溪知墨眉微蹙,偏头透过树枝的缝隙看去。
竟是高奇。
三年未见,高奇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穿着禁军大统领的官服,勒着马缰绳与李忠并肩而立,嗓音不高不低的问:“李公公,陛下掉的那个香囊是谁送的啊,非得亲自回来寻?”
李忠苦笑着摇头:“皇上的脸色大统领您也看到了,杂家哪里敢多嘴问那,只能遵旨办事,不过能让皇上这般着急的,想来定是跟那位有关了。”
高奇闻言像是轻叹了一声,也摇了摇头,两人言语间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穆溪知收回视线,将整个身体都掩在树后,眼底浮起一抹无声的嘲弄。
只有女子才会送香囊之类的东西,而殷无殇现如今六宫空空,身边貌似只剩下别院里那位美人。
那李忠他们口中的“那位”,指的应该就是她了。
没有册封,没有名分,又不能对皇上的女人直呼其名,所以才用了这般隐晦的称呼吗?
堂堂一国之君,为了个香囊兴师动众的去而复返,这么看来,殷无殇对那个美人还真不是一般的看重……
这时有人高喊了一声“皇上来了”,穆溪知心头一震,趁着那两人转头去迎圣驾,立刻转身脚步踉跄的朝与官道相反的方向走去,与已经等得十分焦急的徐顺和灵心汇合。
他心绪不宁,脚步仓促,没注意到脚下踩断枯枝声音,更没注意到李忠再一次投来的带着震惊的视线。
之前李忠便发现了树后有人,但知道那边是方太傅的墓地,见对方又是一副书生模样,便以为是方太傅的哪个弟子前来拜祭。
可是这个背影,跟相爷实在是太像了,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心神剧震,以为自己见到了相爷本人。
但他心里清楚那不是。
因为那个人长相平平,是那种混进人群便再难找寻的普通。
而相爷则是眉眼如画,俊美出尘,尤其那种如山巅松雪般清冷傲然的风姿和气度,更是令人一见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