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溪知垂着眼睛,用掌心包裹着殷无殇冰凉的手指,他实在想不通,明明早晨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那边崔铭净完了手,走到穆溪知的跟前,道:“你也受伤了,我来给你处理一下吧。”
穆溪知没有抬头,也没动,眼睛一直盯着榻上的人,道:“无妨,都是小伤,不打紧。”
崔铭抿唇看了他一眼,随即蹲下身,直接抓起他的右脚将鞋袜脱掉,指着已经明显红肿起来的脚腕道:“都崴成这样了还说不打紧?你是想让自己变成瘸子吗?”
穆溪知垂着眼睛轻声道:“只要他没事,我瘸不瘸的都无所谓。”
崔铭眼见跟着人言语已经无法沟通,索性不再沟通,直接顺着脚踝骨摸了摸,然后双手猛地用劲,只听见咔地一声,错位的骨头归了位。
而穆溪知竟然一声没坑,只是很轻地皱了下眉。
李忠已经将其他几个年轻郎中送出去,只留下了之前假扮“崔三郎”父亲和祖父的崔家父子。
但毕竟也是外人,崔铭也不能让穆溪知当着两人的面宽衣上药,于是隔着衣袍替他检查了一下伤口,确定里面没有残留碎瓷片,便拿过一瓶药粉,拎起穆溪知颈后的衣领,将一整瓶药粉从缝隙里全都洒了进去。
然后便走到一旁去同崔家父子一起商量,针对殷无殇的病情下一步该怎么办。
那二人并不知道殷无殇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这位是京都来的贵公子,但身份也非同一般了。
之前假扮崔三郎父亲的崔涛神情凝重的道:“兄长,你我虽是远亲,但这三年来弟早已将你当做一家人。恕愚弟直言,这位公子身份贵重,身上这病症也非同一般,若是在你我的手里出了事,那责任可就落在你我的头上了,咱们担待不起啊。所以以愚弟之见,还是即刻将殷公子送回京都救治为上策,毕竟京都的太医院里人才济济,一应药品也齐备。”
话里话外就是怕万一把人治死了受连累,不想趟这趟浑水。
崔铭拧着眉头,轻轻颔首:“贤弟的意思愚兄明白,殷公子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开胸引血,风险的确是九死一生,对你我来说也的确是责任重大,但是京都距此地千里之遥,若是就这么上船返程,可能根本等不到回到京都。”
崔涛闻言深深叹气:“医者父母心,若是寻常百姓,弟自当会竭尽全力,可是这位殷公子,身边连个能替其做主的人都没有,若是真的出了事,咱们就算有理也说不清……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令公子在太医院身居高位,兄长或许不怕,但弟家中老小上下几十口,实在不敢拿他们的性命作赌注啊。”
崔铭嘴角抽了抽,心道你们知道个啥,我比你们更害怕。
若是这位真出了事,别说是太医院,整个大殷可都要变天了。
可是见对方这个态度,若是把皇上的身份言明,估计更要吓得麻爪了。
关键这个开胸引血的过程除了风险大,过程还极其复杂,必须得有三个甚至更多经验丰富的大夫相互配合才能做到。
在云郡待了三年,据他所知,眼前这两位出身医药世家的人应该算是最合适的了。
可是人家不愿意干,他也强迫不了。
就在这个犯难的时候,穆溪知起身走了过来,先朝着坐在崔铭对面的崔家父子深深施了一礼,才开口道:“不瞒二位,此刻躺在榻上之人并非什么殷公子,而是当今圣上。”
“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
崔家父子立时满脸震惊,齐齐变了脸色。
就连崔铭也没想到他竟这般不管不顾的直接将皇上的身份给说了出来。
但话已出口,就算他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朝二人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接着面带愧色的解释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皇上此番乃微服出巡,所以才未敢实言相告。”
这次没等崔涛说话,其父崔敏行便苍老出声了,一双浑浊的老眼看向穆溪知,目光中充满了打量之色:“那这位小友是?”
穆溪知这三年未曾以真面目示人,之前两天没易容的时候也一直待在后院未曾去过诊堂,崔家父子自然不知他就是之前的崔三郎。
崔铭正愁不知怎么回答,就见穆溪知神情淡然的道:“我就是那个可以替皇上做主的人。”
崔铭:“……”
好的。
他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又看到了从前那个叱咤朝堂的穆相。
但崔敏行一把年纪,早已活成了人精,不可能仅凭一句话就相信他。
刚刚这个年轻人伏在榻边的样子他看在眼里,那望着皇上的眼神,简直比恩爱的夫妻还要深情。
一张脸又长成了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崔敏行笑了笑:“并非老朽不相信小友,只是兹事体大,我们父子都是山野郎中,而皇上的龙体关乎着江山社稷,若是有个一差二错,我们一家老小……”
“老先生以为,你们袖手旁观就能置身事外,可保全家安然了吗?”
穆溪知面色冷然的打断他的话:“除非你有本事将皇上随行之人全部杀干净,一点消息都别透露出去,否则你们就是见死不救,等同弑君。”
以为对方只是皇上男宠的崔敏行“……”
笑容直接干巴巴的僵在了沟壑纵横的老脸上。
被穆溪知这番犀利之言震慑当场的崔铭:“……”
穆相就是穆相!
被吓得面如土色的崔涛:“……”
扑通一声直接给跪了。
“贵人息怒,我父年迈,言语间有得罪之处,还望看在崔太医的份上包涵一二。”
崔涛虽然胆小谨慎,但不傻,他看得出崔铭与这个年轻人早就熟识且关系匪浅,之前还隐约听见这个年轻人称崔铭为义父。
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另一个身影,除去完全不同的五官,这清瘦的身形,这熟悉的声音,都与那个崔三郎无异。
穆溪知不闪不避,坦然受了他这一跪,神情冷淡的道:“只要你们尽心医治,保着皇上能撑到京城,本相非但不会怪罪,还可力保你入职太医院,再耀你祖上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