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溪知回到院子的时候,徐顺正带着殷少恒在廊下玩耍。
刚踏进大门,一阵清脆的笑声便传入耳中,令他疲惫的眉宇不自觉的舒展。
稚子纯净的笑声,果然是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有种能够驱散心底阴霾的功效。
殷少恒今日穿了件杏色的厚棉锦袍,外边穿着兔毛边的银白色斗篷,加上那张粉雕玉琢的笑脸,整个人就像个小雪团子。
见他进门,小雪团子般飞快的朝他跑来,穆溪知也微微俯身伸臂想要接住他,结果却被冲撞得直接后退了两三步。
甲一脸色微变,“相爷?”
徐顺也跑到了跟前,忙将殷少恒抱了起来,看着穆溪知苍白如雪的脸色,问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穆溪知抬手抚了下有些眩晕的额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小殿下本就着了风寒,你怎么带他在外头玩耍?”
徐顺笑着道:“今早巫恒大师已经来给小殿下瞧过了,说是风寒已退,让小的带他多跑跑跳跳,好能多吃些饭食。”
穆溪知露出一点欣慰的微笑:“小殿下身强体壮,这是大殷的福兆。”
甲一皱了皱眉,忍不住插嘴道:“徐公公,相爷有些着凉了,不宜在院子里吹冷风,劳你快去煮些姜汤来吧。”
徐顺闻言立刻道:“哦,好,我这就去。那甲统领,劳烦您先帮我照看一下小殿下。”
怀里突然被塞了个小团子的甲一:“……”
杀人他在行,哄小孩他真不会啊。
穆溪知在雪地里睁眼熬了一宿,这会儿整个人都是透支的状态,进了屋便一头倒在了榻上,留下甲一和殷少恒大眼瞪小眼。
殷少恒对站在自己面前凶巴巴的男人眨了眨眼,怯生生的问:“我爹爹是生病了吗?”
甲一面无表情:“嗯。”
“那我能去榻上看看他吗?”
继续面无表情:“不能。”
殷少恒有点失落地扣了扣胖乎乎的手指:“你好凶哦。”
甲一:“……”
“那你对我爹爹也这么凶吗?”
“……”
甲一:“属下不敢。”
“那对我父皇呢?”
“……”
甲一:“属下也不敢。”
“那就是只敢对我凶了?”
殷少恒说完还撇撇小嘴儿,委屈巴巴的哼了一声。
甲一:“……”
有些后悔不如自己去煮姜汤,也好过在这里看孩子。
这项差事对他来说难度有点超高了。
好在徐顺很快就端着姜汤回来了,甲一立刻接了过来:“我来服侍相爷喝姜汤,徐公公你还是去照看小殿下吧。”
莫名其妙被抢了差事的徐顺:“……好吧。”
穆溪知脑袋昏沉的坐起身喝完姜汤,倒头躺下便睡着了,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
这一觉睡得出了一身热汗,人也精神了许多,用过午膳之后教殷少恒学了一段三字经。
小团子虽然顽皮,但脑袋瓜也聪颖的很,基本读上两遍就能成颂了。
穆溪知正欣慰着,李忠突然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相爷,您快去看看吧,皇上起了高热了。”
穆溪知倏然皱眉:“怎会如此?”
李忠苦着一张脸:“奴才也不知啊,晨起时奴才进去叫皇上用早膳,就发现皇上躺在石榻上怎么都叫不醒了。”
穆溪知沉眉:“可找巫恒大师给皇上瞧过了?”
李忠点头:“瞧过了,也给皇上开了方子,可是皇上昏迷着,药熬好了却根本喂不进去啊。相爷,这可怎么办啊?”
穆溪知闭了闭眼,心想估摸是那安乐散导致的。
“你先莫急,我这就过去看看。”
真是一时一刻都不让他省心。
心里着急,也等不及坐软轿了,直接同李忠骑马奔回了山洞。
裹挟着一身寒意走到榻前,只见殷无殇双目紧闭,面色通红,整个人像是安静的睡着了,但呼吸很重。
伸手在鼻下一探,果然气息灼烫。
穆溪知解下斗篷丢在一旁,快速的搓热双手,然后将手指搭上殷无殇的手腕。
李忠见他蹙眉不语,有些心虚的问道:“相爷,皇上脉象如何?”
穆溪知似有沉思:“脉象有些古怪,不像是风寒,却又发了高热……巫恒大师怎么说的?”
李忠立刻将事先编好的瞎话说出来:“巫恒大师说皇上这几日被药瘾折腾着,龙体有些虚弱,可能是邪风入体导致的发热。”
穆溪知点点头,“把药拿过来。”
“是。”
李忠很快将温在银盏上的药碗端了过来。
穆溪知舀了一汤匙,低唇试了温度,然后伸手捏住了殷无殇的下巴。
可是捏了好几下,也没能将对方的嘴巴捏开,仔细一瞧,才发现殷无殇的腮帮咬的死紧,并在发抖,下巴上的温度都烫得人心惊肉跳。
他眸色一沉,低声唤道:“殷无殇,能听见我说话吗?能听见的话你就张嘴把药吃了。”
可是殷无殇却无知无觉,依然一副沉睡不醒的模样,只有那双天生矜贵倨傲的眉眼,一直深深的皱着。
穆溪知沉默的看了他须臾,然后出声唤道:“李公公,今晨皇上醒来的时候,脑子恢复清醒了吗?”
李忠昧着良心道:“没有,皇上仍旧觉得自己是当年的太子,提起的也都是一些陈年旧事。”
穆溪知微微蹙眉,眼神有些担忧,前日夜里疯成那样早晨醒来之后都恢复清醒了,怎么这次却一直糊涂着呢?
看来还得亲自去找巫恒大师问问,别让那安乐散真把脑子给搞坏了。
李忠见他不说话,主动立刻上前道,“相爷,可需要奴才回避?”
穆溪知顿了下,随即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他:“为何要回避?”
李忠:“……”
相爷这是准备当着他的面给皇上哺喂汤药吗?
看来这是真的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虽然被相爷另眼相待心里无比荣幸,但突然让他见这种场面,他还有点怪难为情的呢……
就在他犹豫是闭上眼睛不看,还是背过身去避嫌的时候,却听见极轻微的咔哒一声,然后便见皇上紧闭的嘴巴张开了。
李忠:“……”
这这这……相爷这是亲手卸掉了皇上的下巴?
完了完了,看来相爷这次真是气得厉害了。
只怕皇上这场苦肉计也要白演,罪也要白遭了。
这馊主意是他出的,他这颗脑袋岂不是也要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