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殇下意识地低下头,但怀中的人被薄被裹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是醒了还是没醒。
就在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薄被里的人动了动,接着传出一阵闷闷的咳嗽声。
殷无殇的两只手都抱着人,情急之下直接低头用嘴叼开了被角,双目紧紧盯着那张潮红微汗的脸,低声问:“怎么醒了?”
穆溪知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道:“叫他们停下……咳咳咳……住手……咳咳……”
“好好好,都听你的,你别动气。”
前一刻还冷漠下杀令的皇帝陛下,此刻的语气几乎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甚至连一丝眼神也没空分给别人,抱着人转身就往回走,同时下令道:“甲一住手,崔铭进来。”
随着话音,打斗声戛然而止,在地上跪了多时的崔铭随即站了起来,顾不得跪得麻木的双腿,忙脚步踉跄地跟了上去。
殷无殇大步走进屋子,步子极稳,像是怕稍微不稳就会颠簸到怀里的人。
崔铭满头雾水,跟在李忠身后低声问:“李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就出去熬个药的功夫,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李忠苦着脸摇头,他还想知道呢,好好的皇上这大半夜的到底闹的是哪一出。
而且皇上刚刚下令让甲一斩杀穆怀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崔铭见状也不敢再问,跟着跨进门槛,将端了半天的药搁在一旁,深深叹了口气,他辛苦亲手熬的两碗药,都已经凉透不能喝了。
殷无殇走到床榻边,将怀中的人放上去,这才揭开了裹在穆溪知身上的薄被,然后自己坐在榻边,神色莫测地对崔铭道:“过来给他把把脉。”
崔铭闻言立刻上前,跪在榻前刚拿过脉枕,便听见穆溪知嗓音嘶哑地道:“义父,你先出去,我跟皇上有话说。”
崔铭脑袋嗡地一声差点厥过去,心道祖宗你可别再叫“义父”了,否则我就要倒大霉了。
他呵呵干笑两声,一边拉过穆溪知的手腕搭脉一边打岔道:“相爷您这是发热烧糊涂了吗?皇上在这里呢,您可别乱叫人了。”
穆溪知用烧得水润发红的眼眸看了他一眼,抿唇没再说话。
片刻之后,崔铭将穆溪知的脉案详细说了一遍:“相爷的身体现在很虚弱,主要是精气亏损太多,需要好好休息,静心调养,近几日切忌劳碌奔波。”
听完崔铭的话,殷无殇的脸色明显冷了几分,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崔铭见状继续道:“但是皇上也不必担忧,相爷的身子比之从前已经好了许多,只要好好喝几日药,便能恢复了。”
顿了顿,想起皇上动不动就喜欢在榻上惩罚相爷的恶习,还是壮着胆子又含蓄地提醒了一下:“相爷现在气虚体弱,身体定是禁不住太过激烈的刺激,还望皇上能够体恤,来日方长。”
殷无殇听完最后这句当即黑了脸,直接赶人:“出去。”
说得好像他是个好色的昏君一样,在这个边陲小郡待了几年,竟一个一个都失了规矩。
等腾出功夫,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目无君上的人。
崔铭眉心跳了跳,虽然替公子担忧,但也深知这事他没法过多掺和,只能祈祷公子自求多福了。
“草民告退,等药热好了再送过来。”
但是崔铭退下去之后,殷无殇却并未如他的想象那般迫不及待的去对榻上的人做什么。
他甚至都没有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穆溪知,像是生怕一眨眼,榻上的人就会消失了一般。
穆溪知心里明白,殷无殇是在等他主动开口解释假死的事,但看着殷无殇那张阴寒莫测的脸,再想起他刚刚在院子里说的那些话,更没有开口的兴趣,干脆偏开脸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凝滞尴尬的气氛,直到崔铭再次送药进来方才打破。
殷无殇将药碗接过来,用汤匙舀起一匙药汤吹了吹,又亲自用唇试了试温度,才送到穆溪知的嘴边,同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张嘴,喝药。”
硬邦邦的,不见半点柔情。
穆溪知偏开脸:“拿走,不喝。”
语气同样的硬邦邦。
殷无殇最见不得穆溪知拿自己的身体置气,火气噌地就冒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扣着穆溪知的下巴,捏开嘴巴,将药汁十分粗鲁地喂了进去。
一口接一口,没有停顿,药喂得太急,穆溪知被满口来不及吞咽的药汁灌得呛咳起来,一时间咳得面红耳赤,眼角沁泪。
殷无殇这才停止动作,拿过绢帕替他擦了擦唇角溢出来的药汁。
虽然脸色依旧冷漠,但动作到底是轻柔了下来,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像是对待珍贵易碎的宝物一般。
其实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像从前那样温柔地口补给穆溪知喂药,只是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直接咬死这个狠心绝情的人。
假死逃离,消失三年,将他折磨得去了半条命。
如今终于相见,这个人却连正眼都不肯看他,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肯对他说,让他怎能不生气?
喂好药,殷无殇又端起自己那碗药咕咚咕咚地喝下去,然后便脱下靴子,非常自然地躺下来将穆溪知带进了怀里,鼻尖挨着对方的脖颈,深深地吸了口气。
熟悉的气息,温暖的身体,自己一直以来空荡荡的胸口在这一刻终于被填满。
因为背上敷了药粉,刚才又喝了药汤,穆溪知的身上萦绕着一股浓浓的清苦味道。
但殷无殇还是觉得好闻,因为这点苦与他心里的苦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没有什么比过去三年多行尸走肉的日子更加苦涩,现在怀中搂着温软的身躯,心里却忍不住发酸,委屈得眼眶泛红。
明明曾经彼此盟誓,要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
但是这个狠心的人,明明活着,却做了个假死局,那般决绝地将他丢下,不要他了。
这个真相就像是一把淬了毒了利刃,将他的心脏剜得血肉模糊,痛彻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