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溪知转过头,清冷淡漠的目光看着灵心,语气也是如霜如雪般冰冷无情,他说:“灵心,当年我拿解药救了你,你替我护住了黄叔黄婶他们周全,今日我再救你这一次,就当是还了你这几年的忠心护卫,从此以后,你我恩义尽消,再见,即是陌路人。”
音落,他将拿纸和离书放在车上,转身离开。
“公子……”
灵心望着那道冷然俊逸的背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再次抑制不住地簌簌滑落。
她早就知道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善良,温柔,又绝情。
即便她屡次冒犯,在生死关头,这个人还是会给她留一线生机。
但同时更绝情,保住了她的命,却杀死了她的心。
至于温柔,从始至终,他都只肯给那一人。
从前她看着公子温和的笑容,便总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公子心软和善,只要自己多努努力,即便得不到他的喜欢,也总有一天能感动他。
可是她错了。
大错特错。
哪怕他说是看在穆怀和灵意的份上救她也好……可是他却说,恩义尽消,形同陌路。
公子的那颗看似柔软善良的心,里头包裹着的其实是一块坚冰,融不化,捂不热,散发着冷冷的寒意。
若是强行接近,那股寒意就会狠狠将你推开,让你连站在旁边,远远看他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终究,是她太过自不量力,太过痴心妄想了。
*
因为灵意没有娘家,所以穆溪知便做主让她从医馆上花轿。
于是当晚,穆溪知便亲自去将灵意接了过来,医馆内也开始挂红绸,换红灯,人人都忙得热闹又喜庆。
唯有殷无殇,安安静静的躺在屋内,不是他端架子不肯与民同乐,而是他浑身已经疼得连床榻都起不来了。
里衣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呼吸沉重地揪着心口的位置,紧紧闭着双眼,拼命压抑着肺腑间那股不断上涌的血气。
李忠在旁边急的快要哭了,央求道:“皇上,您就让崔太医来给您看看吧,您这个样子,奴才实在是害怕。”
“不许去,朕没事,你若是敢走露消息……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若是去叫崔铭,溪知就会知道,他不想让溪知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这是药瘾犯了,顶多受点罪,又要不了命。
可是那股疼痛却越来越重,逐渐变成了一张大网,勒住了他的每一寸血肉骨头,勒住了他的喉咙,将他逼迫得喘息困难,手脚僵硬冰凉。
但他仍旧咬紧牙关死死地忍着,直到忍得眼前阵阵发黑,最后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看到崔铭守在榻前,他立刻目光恼怒地看向李忠:“你敢抗旨?”
李忠忙扑通一声跪倒,带着哭腔道:“就算皇上要摘了奴才的脑袋,奴才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昏迷不管啊。而且奴才是避开相爷去寻的崔太医,并未走露半点消息……”
崔铭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今日若非李公公及时将草民唤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殷无殇坐起身,掀开被子披上外袍,身上已经被李忠换上了一套干爽的里衣,黑色的衣料衬得那张英俊的脸庞更加的苍白,他语调平静地问:“崔铭,朕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崔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殷无殇又道:“你说实话,朕恕你无罪,你若不说实话,便是欺君。”
崔铭犹豫了一下,才出声问道:“陛下,您是否每到夜里,便会觉得浑身骨节疼痛难忍?”
难忍吗?
在过去三年那些凄冷孤寂的黑夜里,那点疼痛与锥心蚀骨的思念和悔恨的煎熬比起来,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殷无殇淡淡地笑了笑:“朕南征时受了不少伤,旧伤难愈留下点病痛不是很正常吗?”
崔铭闻言面色严肃的继续道:“皇上,那您可有心火炽烈煎熬难眠,有心慌心悸胸闷绞痛之症?”
这次殷无殇沉默了片刻才出声:“最近这一年,确有这些症状。”
有时还会吐血。
崔铭这次听完直接跪下了,神情和语气同样沉重的道:“皇上,您这是被烈性丹药损伤了心肺,且药毒已经渗入心脉,若强行戒掉药瘾,恐有性命之忧,但若继续服用……”
崔铭以额贴地,沉声道:“草民医术有限,有负圣恩,为今之计,只有神医谷主或许有办法,草民建议皇上尽快回京。”
崔铭特意将“尽快”两个字压着重音说出来,以表示病情已经刻不容缓。
但是皇帝本尊却还是如常的平静,右手食指习惯性地刮着下巴上浅淡的胡茬,神情淡然得仿佛此刻不是在说他这已入沉疴的病情,而是坐在御书房里与朝臣讨论不大重要的朝事。
过了片刻,他才声音悠缓地问:“若是继续服用,朕还能活多久?”
崔铭:“……”
这他哪里敢说啊?
李忠:“……”
立刻眼睛泛红地道:“皇上您洪福齐天,怎可说这种晦气话……”
“再聒噪就滚出去。”
殷无殇微微蹙眉:“崔铭,回答朕。”
崔铭沉默了几秒,还是没敢给出明确的日期,说:“皇上,草民斗胆,建议您还是把药瘾戒掉,若是相爷知道了……”
后面的话没等说出来就直接被殷无殇打断:“你若是敢告诉他,朕就诛你九族!”
崔铭:“……”
“草民不敢。”
接着便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李忠和崔铭二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无奈和担忧。
片刻之后,殷无殇再次开口,他问:“若是让你替朕戒掉药瘾,你有几分把握?”
崔铭:“……”
这和上一个问题没啥分别,都是送命题。
但这个他没法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道:“以龙体目前的情况来看……三成。”
之前他虽然也从脉象上看出不少问题,但当时皇上的体内有残余的药效,所以并未显现得这么严重,直到现在药效全部消失,才发现竟然如此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