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殇缓缓的靠在引枕上,黑眸沉寂的没有再说话。
南征之时他曾受过一次内伤,吐了不少血。
当时军医便说是伤了心肺,就算仔细诊治调养也需要两三年才能养过来。
没过几天他便忽闻噩耗,日以继夜地赶回京都之后见到那坛骨灰,当时便万念俱灰,这三年非但没有诊治调养,反而是破罐子破摔径直往死路上走了。
结果这时候却发现他的溪知还活着。
老天还真是会捉弄人。
当初溪知病痛缠身的时候,他不够细心没有看出来,不但没悉心呵护还一次又一次地把人伤得彻底,到后来悔恨不已。
现在溪知的身体好起来了,他却要死了。
这算不算他的报应?
崔铭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出声劝道:“皇上,您的龙体现在看来情况虽然不太乐观,但是神医谷有很多古方奇方,当初谷主对相爷都愿意出手相救,何况是您?”
那巫恒大师可是皇上的亲黄叔。
“……”
但是殷无殇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崔铭继续道:“而且您年华正盛,若是从现在开始调养身体,心肺的承受能力便会很快变强,到时再搭配神医谷的珍奇草药,在保证龙体没有危险的情况下戒掉药瘾是完全有可能的。”
“……”
还是沉默。
崔铭只好又道:“再者,皇上您可是一国之君那,就算为了大殷的万千百姓,您也得配合医治保持龙体永健啊皇上……”
崔铭苦口婆心,就差声泪俱下了,终于,沉默了许久的皇上出声了。
“你们说,穆相的治国韬略如何?”
李忠跟崔铭齐齐愣了刹那:“……”
随即被禁言了多时的李忠先开口道:“穆相的大才是有目共睹的,若是穆相能回朝替皇上分忧,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崔铭也符合道:“对对对,若是穆相回朝,皇上就可以安心调养医治,少些操劳,对龙体恢复必然是大有裨益。”
接着就见他们的皇上点了点头,淡笑着道:“既如此,那朕便立下遗嘱,等朕驾崩,就把这龙位传给穆相,大殷便依旧可保繁荣昌盛……“
跪在榻前的二人惊得齐齐瞪大了双眼:“……”
李忠先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语带哭腔:“皇上,您正值盛年,怎可有此厌世之念那!”
崔铭也连忙劝道:“皇上,万万不可啊!”
殷无殇看了看被自己吓得惊慌失措的两个人,无声叹了口气,轻垂眼眸,道:“朕只是觉得太累了,想歇一歇……”
“……”
“……”
虽然在天下人眼中,他殷无殇出生便是天之骄子,无需争夺便得到了太子之位,虽然后来经历了一些风波,也有很多忠心之人为他卖命,扶持他轻轻松松地坐上了龙椅。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么多年来,他活得有多么的疲惫。
父皇母后没有感情,于是他便沦为了母后争宠的工具,从出生开始,就不曾真正体会过父爱母爱是什么感觉。
小的时候他看到其他皇子公子与自己的母亲撒娇,他也曾无比羡慕,为了能让母亲也喜欢自己,他从懂事开始就夜以继日的学文习武,没有一日懈怠停歇,连口气都不敢松。
后来父皇驾崩,昔日里兄友弟恭的亲兄弟为了争夺皇位都想杀他而后快,逼得他不得不亲手弑杀自己的骨肉至亲。
于是从那以后,他便得到了一个冷心冷清,狠厉凉薄的名声。
人人当面都赞美他是个明君,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其实他又何尝不知,背地里那些人又是如何说他的?
说他弑兄杀弟,独政转权,心性凉薄,只有那把龙椅才是他最看重的东西。
但其实这个皇帝他早就做得厌倦至极!
从前他想登上高位,将权势攥在自己的手里,那是因为他知道只有那样,才能护住自己想保护的人。
穆溪知,那个曾经心里眼里只有他,义无反顾只爱他的人,是老天赐给他最珍贵的礼物。
只不过他没有好好珍惜,把那个珍贵的礼物给弄丢了……
那些曾独属于他的炽热如火的爱,深深似海的情,那个人再也不会给他了,因为已经给了别人。
而现在他又后知后觉的发现,如今天下安宁,已经没有人再需要他去保护了。
仔细回想自己这看似繁花似锦的一生,好像已经得到了一切,其实到头来除了那把冷冰冰的龙椅和批也批不完的奏折,好像什么也没有。
算来算去,唯一值得他留恋的,就是与溪知相爱相伴的那几栽时光。
但是往事如烟,即便他再渴望,也已经无路可追。
这一趟他追来南疆,仿佛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疲惫得再也追不动了。
现在溪知身体康健,又有爱妻相伴,日后也定会子孙满堂,将这大殷江山交到他的手里,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可以了无遗憾了。
……
屋子里寂静了许久,崔太医望着年轻的帝王,目光复杂,有担心,有不安,还有慨叹和怜悯……
最后他还是抖着胆子劝道:“皇上,这件事太大了,草民觉得您还是应该同相爷商量一下,否则以相爷的脾气,即便你留下遗嘱,抗旨的事情他也是肯定做得出来的……”
李忠也跟着道:“是啊皇上,若是相爷一气之下甩手不管,那您辛辛苦苦治理出来的大好河山,恐怕又要陷入战乱之苦生灵涂炭了!”
殷无殇看着目光殷切的两人,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勾起一点淡笑,声音很轻的道:“他素来胸怀天下,爱民如子,你们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不等二人说话,他便继续抬了抬手:“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两人面面相觑一眼,只好起身走出了屋子。
来到院子里,李忠红着双眼道:“我孤身一人,没有九族怕诛,崔太医你权当不知情,我现在就去找相爷。”
崔铭一把拽住他,低声道:“李公公,明日太守大婚,就算说也不差这一日,相爷视穆太守如亲弟,你且等他办完这件心头大事再说也不迟,到时草民同你一起,只要相爷开口,皇上定会万事依从的。”
李忠闻言,激动的情绪稍稍冷静了下来,点了点头刚要说话,便看见一道人影朝他们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