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按照裴绍的计算大概是卯时一两刻吧,果然有人来了。
夏此安也不知道是熬了一夜太困还是天气冷冻着了,昏昏沉沉。裴绍隔一阵儿就唤她一声,怕她睡过去。
这一次叫醒她时,说的却是,“殿下醒醒,有人来了。”
夏此安精神一振,“什么人来了,是谁?”
裴绍连忙捂住她的嘴。
这时就听见上面的人说,“这里怎么回事?怎么塌了?”
另一个说,“小心,别过去!听上面的人说,这里挖了陷阱,你可别掉下去了。”
“为何在这里挖陷阱啊?是要抓什么?”
“不是防贼人就是抓野物喽,管它呢。”
声音渐渐远了。
裴绍的手松开。
“什么情况?他们是天云寺的人……”夏此安回头看看裴绍。此事阳光照进来,可以隐约辨别人的轮廓。
裴绍道:“应该是天云寺的人,不过不像僧人。”
“你干嘛不让我出声啊?”
“不知道是敌是友,不要贸然求救。”裴绍耐心道:“你的身份特殊,万一被人发现,惹出祸患,就不好了。”
说的也是,自己顶着皇后的名号,若是被意图不轨的人擒获,谁知要出什么乱子呢……
“那怎么办?”
裴绍认真地看看她,笑了,“以前殿下可是聪颖过人运筹帷幄,怎么如今倒是频频来问我呢?”
夏此安眨眨眼,有吗?
“殿下就没有什么想法?”
“我还真……没有。以前也没有掉到陷阱里过。”夏此安摇摇头。他不是一直很清楚这附近的环境,也分析的头头是道,怎么现在倒问起她来了?奇怪。
“那殿下就这么肯定臣以前掉进陷阱过?”裴绍含笑反问她。
“那……那自然不是,我只是,莫名觉得你……可以放心依靠。”夏此安轻声说。
可以放心依靠……裴绍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字,脸上泛起笑意,嘴上却不饶人,“臣一直都可以依靠,只是殿下未必肯依靠臣罢了。”
夏此安心虚地抬手蹭蹭笔尖,“哪有。”
气氛有些微妙。夏此安内心中某个角落隐隐陷落。那是独属于十几岁女子雀跃又绵软羞涩的小心思,一点点发酵成愉悦,忽远忽近的心情,可能最后还会变成患得患失的谨慎。
片刻后,上面又有了动静。洞口塌陷了一些,漏进更多光亮。
裴绍一边把夏此安拉在身后,一边迎上洞口外的视线。
“呀,这不是裴长史,怎么掉进洞里了,你身后,该不会是大齐皇后吧?”
魏灵宽那欠揍的声音传来。
夏此安气得握紧拳头。裴绍察觉到她的变化,回头轻轻看她一眼,眼中满是安抚与宽慰。
“七王子何必明知故问,有什么话不妨明说,这种手段真不上台面。”裴绍沉声说道。
“裴长史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大明白呢?”魏灵宽笑着说。
夏此安看着他那张假惺惺的笑脸,就恨不得一拳挥上去。
“七王子要是再耽搁,皇后殿下和我有任何闪失,梁国都担待不起!”裴绍严肃道。字句间透露威胁之意。
手段归手段,计谋是计谋,但如果真的出了大事,两国就只能鱼死网破。梁国是讨不到任何便宜的。
“裴长史是要我救你们啊,早说这话,我不就明白了。”魏灵宽朝身后道:“来人,放绳子,救我们的贵客上来。”
夏此安和裴绍上去后,被送到天云寺的客房休息,这下算是完全被魏灵宽控制了。
丹枫猎场内,苍离卫全部集结。全岳在昨夜已经返回营地。
西行宫内,全岳找来李镜源和张骁,将昨夜之事详细告知,商量对策。
张骁一直不言语。
李镜源主张暂时不宣布不声张,“事关重大,失踪的是皇后和裴长史,一旦宣布出来,会引得朝堂动荡。大齐现在内有亲王叛乱,外有梁国虎视眈眈,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另外,皇后殿下是和裴长史一起消失的,说出去,有损皇后殿下清誉。”
“可天云寺只许查看断坡附近,不准卫兵进入寺内的厢房,这摆明了与那梁七王子沆瀣一气,尚且不知道他们要谋划什么,就这样放任不管真的可以吗?只恐皇后殿下会有危险。”全岳很担忧。
“魏灵宽如此行事,必定是有所图,所以暂且不会伤害他们性命。皇后和裴绍都是聪明人,应该足够应付一个魏灵宽。我们先在天云寺外布兵,以防万一。对内暂时不要说明,只说皇后殿下受凉需要休息,一切照常进行。”李镜源安排好剩下的事宜,随全岳一起到天云寺外查看。
天云寺前身是魏国贵族所建的私人别院,后来到了大齐的统治下,皇家收回了别院,后来听说是卖给了富商,但天云寺的主家究竟是谁,很少有人知道。但是人们都知道,天云寺背后之人权高财广,得罪不起。传闻天云寺内甚至有专属的护卫。
全岳昨夜进入天云寺准备营救皇后和裴长史时,就是受到这些护卫的阻拦。因为人数相差悬殊,全岳没有取胜的把握,担心自己这边的冲动之举会引发更多的麻烦,于是回营去搬救兵。可信王世子李镜源听完他的描述后,却认为皇后和裴长史并不是失足落下坡去,而是中了梁七王子魏灵宽的诡计。于是营救的事拖到了现在。
全岳和李镜源隐藏在天云寺外的缓坡边,观察着天云寺内的情况。
“昨天夜里看的不真切,我记得,殿下他们就是在那里滑下去的。”全岳伸手一指。
李镜源仔细看了看,并未发现异常。山上皆被大雪覆盖,就算有什么痕迹,也掩盖在白雪之下了。
“那里是断坡。你确定他们是从那里滑下去的?”
“是。我们昨天夜里,在那附近仔细看过,没有人。我后来带兵去坡下去看过了,没有人也没有痕迹,似乎没有掉到山谷。”
李镜源想了想,“有没有可能,在山坡中间已经被什么东西截住了?”
“树吗?这一面坡的书丛较少,应该不是。”全岳回想起昨夜到坡下查看时的景象,“被树木石块截住的可能性很小,不过我记得坡下有一个土堆,但是不是坟墓之类,似乎是新堆起来。”
李镜源恍然,“陷阱,是提前在断坡中段挖好了陷阱,等这他们滑下来后落入陷阱之中。这样,你们无论是在寺里在坡下的山谷里都找不到人。天云寺撇清了干系,魏灵宽也有充裕的时间来和皇后殿下周旋,争取他想要的东西。”
全岳吃惊,“昨天坡下的那土堆可不小,这是挖了多深的洞,他们摔下去一定受伤了。”
“魏灵宽若是想要顺利谈判,应该就不会伤害到他们。”李镜源说道:“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先稳住行宫的那些人,然后盯紧天云寺,寻找突破口。我今日先回京将天云寺的背景调查清楚,看看有没有救他们出来的办法。”
“好。”
天云寺内。
夏此安已经沐浴更换了衣服。侍女端来姜汤和点心。
她瞧着身上的衣服样式新奇,就问侍女,“这是哪里的服饰?我从前没有见过。”
“回姑娘,这是梁国的服饰。”那侍女告诉她,这些衣服是从他们主人那里拿来的。
“你们主人是……魏灵宽?”夏此安试探道。
侍女摇摇头,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们只认得人,不知道主人名讳。”
既然携带的是梁国的衣服,那一定是梁国人,就是魏灵宽了。夏此安这般想着。
门被轻轻叩响。
夏此安看看侍女,示意她去开门,手悄悄伸向身后,摸出匕首。
进来的是魏灵宽,他大摇大摆地坐下,“可觉得好些了?你要是得了风寒什么的,可就麻烦了。”
夏此安假装冷静,端起姜汤喝下,“你去冻一晚上试试不就知道了。”
魏灵宽哈哈大笑,“你可不要记我的仇啊,我是真的不知情。”
忍住想要动手抽他的冲动,夏此安也笑笑,“我们就不要打哑迷了,你究竟想要什么,说出来不就好了,何必出此下策呢。”
“我说什么你肯答应么?”他想要的,自然还是珉英两州。
这是承认了?
夏此安眨眨眼,缓缓起身,在桌前踱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满足了你的要求,我能得到什么呢?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我之前所说,我会去阻止宁王成王的叛乱。如何?”魏灵宽信以为真。
“那点小叛乱,我们自己也可以搞定,何必花如此大的代价,不值得。”夏此安啧啧一声,“就没有别的什么……让我心动的条件。”
魏灵宽认真想了想,“我不止可以阻止叛乱,还可以解决掉宁王和成王,让你们一劳永逸。”
夏此安靠近他,笑道:“他们是谋逆之罪,我平定叛乱后自然按照律法处决,这是顺带的事。”
显然这条件还不够有利。
“除了宁王成王,我还可以帮你解决宣王。宣王现在是新皇的劲敌,我听说,大齐皇帝驾崩前还留了让宣王继位的遗诏?若真是这样,我帮你们除掉宣王,你们岂不是可以高枕无忧了?如何?”
夏此安装出惊讶地模样,走进他,“你怎么会知道遗诏的事?”
“这种事,我当然——啊!你做什么?!”魏灵宽说话时颈间一痛,是夏此安把匕首抵在他颈项。
夏此安恶狠狠道:“裴绍在哪儿?叫他到这里来,然后让手下人放我们走!不然我就要了你的命!”
“等等等等……你先不要冲动,裴绍就在隔壁,我没有对他下手。”魏灵宽安抚着她,“有话好商量嘛。”
“谁要跟你商量?把人带过来,再给我们两匹快马,等我们到了丹枫猎场,就放你离开。”
魏灵宽还在讨价还价,“放了我,我让人去找马,怎么样?”
匕首划破他的肌肤,这算是夏此安的答复。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找人带你们离开,你可以跟着我去,可以吗?”魏灵宽妥协。
夏此安看着房中的侍女,“让她去。”
“她怎么会听我的?”魏灵宽诧异。
“快,去带裴绍过来,然后准备两匹马,现在就去!”夏此安一边拿匕首指着魏灵宽,一边号令侍女,“动作快些!否则你的主人就要没命了!”
那侍女战战兢兢,“我……我……不知道你说的人在哪儿,我也找不来马……马都是主人的侍卫在管的……”
夏此安气得咬牙,“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现在就去!快去!你要看你的主人血溅当场吗?”
侍女快要吓哭了,“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这都养了一群什么人呐……”夏此安瞪一眼魏灵宽,语气无奈,冲那侍女道:“你去找别人帮忙也行,想要救你主人就动作快点!”
“可是……可是……他……”侍女伸手指一指被夏此安禁锢着的魏灵宽,说道:“他……他也不是……不是我的主人啊……”
什么?不是?
夏此安看看魏灵宽,又看看对面的侍女,有些恼了,“开什么玩笑!你救不救他?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他吗?啊?快去!”
“可……他真不是……”侍女一咬牙,“随便你……随便你杀不杀的。”说完转身跑了。
只留夏此安震惊不已。她不禁对魏灵宽满是同情,“以后可不要找这样的随侍,要命啊……”
“要命的不是人家,是你好不好?”魏灵宽气到无语,“人家是寺院的随侍,不是我的,你拿我威胁她没有意义!到底明不明白啊!”
真不是吗?夏此安眨眨眼……怎么办……搞砸了。
理不直的夏此安结结巴巴,“可她给我送来……送来梁国的服饰……对啊,梁国的,难道不是你的吗?我猜错了吗?不应该啊……真不是你们联合起来骗我吗……”
“你自己觉得呢?”魏灵宽推开她。
门外忽然进来不相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