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园。
尚且是午后时分。
裴绍正在书房里看一些信件。
他的眉头深锁，似是有很严重的事情。
不一会儿，只听他沉沉地叹息一声，正欲将手里的信烧掉时，忽然住了手。想了想，还是将这些东西一一整理好，随身放着。
“公子。”有人叩门。
裴绍听出是他的侍卫月离，便应应一声，“进来。”
月离先对他行礼，之后便有些顾虑般，不肯开口说话了。
“不是让你去盯着张却和皇后殿下，到底怎么样了？”裴绍开口问道。
“属下……属下今日跟着张统领，去了一处地方……”
裴绍看着月离那犹豫又忐忑的样子，心里诧异，月离很少如此，想必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之后如何？”他追问。
“那里有高手守卫，属下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有仔细探寻。不过，属下在那里，看到了皇后殿下……”
“哦？”裴绍皱起眉，“你的意思是，皇后今日又偷偷出宫去了？”
“不是的，皇后今日是要去行宫接江夫人的，并非私自出宫。”月离道。
裴绍忽然有点没有听明白，“那你说皇后殿下去了一处什么地方，这又是何意？”
月离皱了皱眉，似乎不知该怎么表达，“属下确实在那处地方看到了皇后殿下，而皇后殿下也确实是去了行宫。”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裴绍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不过他不敢轻易断定，于是继续追问月离。
“属下斗胆。”月离一咬牙，“属下跟随张统领去到了郊外的一处院落，在那里看到了皇后殿下，或者说，是一个与皇后殿下十分相似之人，张却是去看望她的。而属下返回之时，经过行宫，看到了皇后的车驾，惊诧之余前去确认，在行宫的，确实是皇后殿下没错！”
“你判断另一人是与皇后殿下相似，只是因为，她不可能比你更快到达行宫？”
“不，属下去询问了行宫的侍卫，侍卫称，皇后殿下是午间到了行宫，属下看到她时，她已经与大兴的世子等人用过饭了……”
裴绍眯一眯眼，“那也就是说，你已经确认这是两个人无疑？”
“是的。”月离道，“而且今日张统领之行，是瞒过了所有人，独自前往的，只是在城外遇到了引路的新平阁人，后来同去了郊外。”
裴绍手指握紧。
“公子，那人为何与殿下长相相似，她又为何要冒充皇后殿下呢？”
“不是她冒充殿下，而是殿下冒充了她……”裴绍低声道。
月离被搞糊涂了。
“皇后现在何处？”
“公子说的是哪一个？”
“……自然是你认识的那一个。”裴绍道。
月离想了想，“应该还在行宫，或者在回京的路上。”
“备马，我们从东城门走，务必要拦住她。”
“是，公子。”
……
然而，由于江夫人迟迟没有起身，而夏此安又遭遇刺杀，所以她回程的时间一直被推后。
而裴绍生生是追去了行宫，才见到了她。
他推门进去，就看到正要离开的辽鸢、寒辰及大兴使臣几人，以及一具被抬出来的尸体。
顾不上与辽鸢打招呼，本要兴师问罪的他忽然慌神，“皇后殿下呢？”他问。
侍卫全岳一指里面。
他急急忙忙冲进去，看到皇后平安无事后，一颗心总算落地。
毫不知情的夏此安见到他有些惊讶，“裴长史，你怎么来了？”
裴绍深吸一口气，平缓心绪，“臣有要事向皇后殿下禀报。”
“是吗？是何事啊？你说。”
“殿下不回宫吗？”他与其淡淡的。
夏此安这才想起时间很晚了，“回的。皓兰，去请江夫人来，我们一道走。”
“是。”皓兰下去了。
“殿下先上车吧，我代替全岳，护送殿下回去。”裴绍道。
夏此安犹豫一下，“我还想去跟寒辰辽鸢道个别——”
“殿下，今晚先回宫吧。”裴绍打断她的话。
她发觉他似乎有些动怒了，猜测他大概是因为自己出来胡闹而受伤的事，于是乖乖出门上了马车，不再提旁的事。
不一会儿，江夫人也到了，与她同乘。
两人寒暄一阵，又说了些关于江倦秋的琐事。江夫人怀孕后嗜睡，这便又昏昏沉沉睡去了。
马车先是到了江府，江夫人道谢后回了家，还说要再进宫去看望她，夏此安微笑着应下。
可是到了宫门后，裴绍竟然要送她回宫去。
“天色不早了，裴长史不必再进宫了——”
“臣有事要向殿下禀报。”裴绍再一次打断她的话。
知道他不高兴了，夏此安也不故意去起冲突，只是说，“好吧。”
回到了凤明宫，裴绍屏退左右，殿里只留他们二人，连进来送茶水的皓兰都没能进得去。
气氛冷然。
夏此安开口，“我……我承认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是我大意了。本来辽鸢还提醒过我，可我没有在意。可……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想要去行宫开口寒辰和辽鸢，当时你也是答应了的呀……”
大概是知道自己理亏，她越说声音越低。
裴绍看着她，看着这个到现在还不知悔改的人，怒气越来越盛，“我何时问这桩事了？”
“你不是为了这个啊……”夏此安仿佛松了一口气，笑一笑，“我还以为你是怪我又出宫胡闹什么的……”
“还笑？”
夏此安收敛了笑容，好奇道：“那你是……在恼我什么？”
裴绍咬咬牙，正要开口，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冷笑一声，将身上带着的书信递给她。
夏此安将信将疑地接过信件，一一打开来看，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变得毫无血色。
“你……你……”她脸上有震惊有不敢置信，也有胆怯和心虚，“你都知道了？”
裴绍淡淡“嗯”了一声。
夏此安腿一软，往后踉跄一步，又勉强站住。
“你打算……怎么处置？”
“这话该我来问你！”
夏此安咬咬下唇，眼底因为恐惧而升起的泪转啊转，却没有落下，她的指尖慢慢收紧，“我任凭处置。”
裴绍没想到她会这样回应，有些诧异。
他以为，她无论如何，会狡辩一下，会否认一下，会想办法逃脱，甚至会想办法除掉他，来保全自己。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说了句，“任凭处置”。
裴绍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他想好了所有能反驳她的话，可是却没有想过，万一她认了，他该如何。
他只是没有来得及去想呢，还是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呢？换句话说他根本不敢往这一处想，要怎么处置她？杀了她，下狱，流放？
裴绍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不解释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是都查到了么，我根本就不是张栖梧。我的武功，我的疤痕，我的纹身，等等等等，都与张栖梧的情况不同。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还想让我解释什么？”夏此安反问他。
“从头说，你参与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他道。
“裴绍，不要把事情闹大，不然，毁掉的是整个大齐的基业……”她语重心长，把手里的信缓缓丢到手边的桌面上。
裴绍夺过那些信，撕个粉碎，“你倒是识大体，你可想过后果？”
夏此安苦笑一下，“我有苦衷……后来，骑虎难下了……”
“呵……”裴绍气得眼睛通红，冷笑一下，“新平阁囚禁了张栖梧，换了你进宫，你说你有苦衷？”
原来他连张栖梧的所在都已经知道了……
夏此安忽然感觉这一次，自己是真的输了，一败涂地的那种。疲惫感倾泻而来，她懒得再多说，扶着桌边坐下来，“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说什么了，你处置便是。”
裴绍这一瞬间好恨她的淡然。
他那里的惊涛骇浪到了她这里，不过是细风微雨而已，是吗？
江山社稷可以儿戏，家族人命可以儿戏，甘苦与共的感情也可以儿戏……
“来人！”裴绍唤进了侍卫，“撤走皇后宫里原有的全部随从，宫外由苍离卫守卫，非我号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探望。宫内由侍卫月离负责。”
“这……裴长史，您这是——”
“听令便是。”
侍卫看一眼皇后，见她没有出声，以为是默许了，便下去执行。
裴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要走。
“等等！”夏此安忽然起身。
他以为她要求情了，要为自己辩白了，可是却听见她说。
“我可以听凭你处置，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和一个忠告。”她压着声音道，“条件，你放了我宫里的人，他们都不知情，不要伤及无辜。如果可以，我希望你送皓兰出去，去新平阁也好去焕城也好，只要放她出去便好。还有忠告，皇位易主不是小事，不管是李镜源还是李谭毅，我都没有意见，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我还是会以大局为重的。”
裴绍怔了怔，“多谢皇后殿下的忠告。至于皓兰，我在处置你之前，是不会放她出去的。”
夏此安抿抿嘴，“……谢谢你。”
裴绍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