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即便她的世界已经天崩地裂,阳光照样披洒在她的身上。
被光亮刺得睁开眼睛,夏此安发现自己正躺在窄小的榻上,衣服都没有换。
昨天她想了一夜的事,加上身边又没有人催促她,她生生就这样睡着了……
现在身上酸痛,尤其是脖子和肩膀,她刚要揉一揉肩膀,就碰到了伤处,疼得咧嘴。
说起来,她身上的伤还没让御医看过,也没有上药,不知现在如何了?
慢慢挪到了镜子前,她轻轻掀开衣领,半褪外衫,伤处便露出来了。果然在昨夜止血后,伤口再度扯开,现在隐隐地往绑带外渗着血……
夏此安又疼又饿,想着出门去唤人来上些饭菜,再请御医来。
刚一推开门,剑刃便贴上了她的颈项。
要不是她反应快,想必现在已经被划伤了。而她也没有大惊小怪,因为她知道,对方不会真的杀了她。
“你就是裴绍的人?”她懒懒地抬眸瞧了一眼,问道。
“是。”
“名字?”
“月离。”
“好,月离。”她呼出一口气,“我饿了,如果我不被允许出去,那么麻烦你找人将饭菜送进来,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做好了。还有一件事也要麻烦你,可否为我找御医来,我的伤口还未处理。”
月离顿了顿,“是。”
夏此安知道自己的活动范围如此之小,也没有兴趣在门口站着了,转身关上门回了内殿。
不过,这期间,月离并未离开,所有的事都是吩咐宫里的侍女宫人去做的。
她靠在床边,看这月离如此谨慎,心里想着,他难道这的能拦住自己么?要自己动武,也不知道能与他打成什么局面?
尚且不知道月离的功力究竟如何,她也不敢硬闯。再者,这深宫,现在怕是已经换了一批守卫了,她若是真的想逃,也不那么容易。
昨夜与裴绍说了任他处置,自己便没有想要再逃的打算了。
不是她已经放弃,而是她认为,现在大局尚且不稳,裴绍就算是为了大局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的。何况,她私心里甚至想要试一试裴绍对她的感情能不能抵得过这曲直是非……
就像当初她不顾一起去北地找他一样。她明知去了北地,遇到了定北侯府的人后,自己极有可能暴露,可她就是敢就是愿意。所以,裴绍呢,他会不会也为了她,为了跟她的情义,而放她一马?
虽然这样的试探很不体面,但是她就是想知道一个结果。
宁愿短暂地被囚禁,宁愿引起新平阁的恐慌,她也想要知道一个结果。
那个无法直接问出口的结果。
那个无法直面回答的结果。
饭菜被月离送进来,搁到桌上。
“御医呢?”她轻声问。
“还没有得到公子的允许,所以不能让任何人进殿来。”他道。
夏此安也不想与他再理论什么,他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多说无益。
她能理解裴绍,他之所以如此的严苛,不过是恨她的儿戏与欺瞒。他还在气头上,现在起了冲突,往后难以收场的人,会是她。
忍着疼痛,她倒是把饭菜都吃尽了。尝得出来,这是晴芳的手艺。想必她们几个因为她被囚禁的事也吓得魂不附体了,她根本没有机会跟她们解释什么。好好地吃饭,也算是一种能给予她们安慰的信号吧。
将食盒送了出去,她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书,也不知什么时候,感觉自己身体开始发热。
她猜测可能是因为伤口的原因,自己才有了热症,想着休息一会儿,御医就该来了。
可没想到这一觉睡下去,再醒过来,已经是晚上的事了。一睁眼,便看到了心急如焚的裴绍。
“你怎么在这儿……”她声音哑着。
“你怎么样?感觉如何?还疼不疼?”裴绍焦急为了几句,便匆匆地唤来了何御医。
何御医瞧过后,只是说她的伤口已经没有大碍,就是身体虚弱而已,休养几日便会好了。
看着何御医离开,她这才问出口,“我这是怎么了?”
“你昏睡过去,不省人事了……”裴绍的声音低哑。
原来是这样……
“无妨,既然御医说并无大碍,那么必定没事。”她看一眼窗外的天色,道,“不早了,你快出宫去吧,否则要耽搁了。”
裴绍微微低下头,“已经耽搁了……”
夏此安眨眨眼,这是什么意思,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今晚留宿宫中?
“你……此话当真?”
裴绍点头。
正感叹自己这个皇后一世英名要毁,忽然又想起自己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英名……更何况,自己根本就不是皇后。
意识到身份的转变,她好像顷刻间变得更轻松了。
“逗你的,我是借了侍卫的衣服才进来的,明日早些离去,便不会被人发现。”
“既然已经到了凤明宫来,你也不好再出去四处走动,就在那边的榻上休息吧。之前皓兰陪着我的时候,也是在那里。虽然不宽敞,但是凑合一晚没问题。”她道。
虽然自己这个皇后已经做到头了,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了。可是裴绍这个长史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呀,甚至,以后还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呢,她多少要为他考虑。
“好。这样我也能照顾你。”他缓缓道。虽然两人还没有解开误会,矛盾也没有化解,但是他已经在尽力地温柔对待她了。
“我很好,不需要照顾。”她很享受他的温柔,也心疼他的身体,“你也是重伤初愈,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去休息吧。我真的很好。”
裴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走到不远处的榻上和衣而卧。
夏此安感觉伤口的疼痛缓解很多,反而是自己感觉四肢无力,于是她便静静地侧躺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自己已经睡了大半日,想来是不困也睡不着了的。
躺了许久,忽然听见裴绍问她,“你叫什么?”
“什么?”她下意识反问道。
“我说,你的名字——你的本名叫什么?”他道。
夏此安想了想,自己现在已经找到了亲人,有了籍贯,于是正式地告诉他,“我是焕城人氏,姓胥名婉之。”
胥婉之,是父母亲为她取的名字,她在大齐时候一直被父母亲称作“婉之”,之后去了大兴据说又改姓了从雪,并且取了新的名字,她只是听穆逻说过,具体的已经记不清了。而胥婉之这个名字,还是前不久在焕城时候,父亲告诉她的。
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幼时也是有名字的。
这个名字的寓意和意义,又不同于哥哥给她取名时所携带的单纯美好的祝愿。这是父母亲在她尚未降生时就用尽心思所想出的带着他们的爱的两个字,这两个字,代表着她的出生是受欢迎的是被期待的。这是多幸福的事啊。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可是一边又不愿意舍弃自己的旧名字,
谁知,裴绍竟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之前的名字,就是你十几年一直在用的。”
“夏此安。”她道,“这是我唯一……我从前唯一的亲人给我取的名字。”
“唯一的亲人,是很重要了……”
“是啊。”她微微一笑,“没有他,我不可能活到今日……”
裴绍问道:“他是——”
“我的哥哥,结义兄长,夏冬。”
裴绍默念了这两个字,“等等,他是不是韩王的……韩王的幕僚之一?”
夏此安“嗯”了一声,“韩王案涉及几百个人,难为你还记得他。”
“他的名字很特别。”裴绍说道。
确实,他的名字很特别。“夏”与“冬”,是悬殊极大的两个季节,而相应的,这两个字给人的感觉也是截然不同的。
当初她初习字时,最先学会的便是哥哥的名字,后来,她几乎可以将哥哥的字体模仿哥八九成像,偶尔可以以假乱真……
“夏此安……”裴绍轻声念着她的名字。
她望过去,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然而只等来了沉默。
“为什么突然问起我的名字?”她开口道。
裴绍轻叹一声,“事到如今,我总要知道,我眼前的这个人,她到底是谁。”
夏此安不知道怎么接话,便换了话题,“我还以为,你既能查出我是假的,就必然也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没有。”他回答道,“新平阁的事情,我虽好奇,但要真的查,却是阻力重重,无从查起。你的身份被保护得很好。想必,在新平阁中,你应该是一个地位很高的人吧?否则也不会被派来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
听他这样说,她想起自己还没有向他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我其实不是被新平阁派来的……”
虽然她当初回宫是接受了封程的条件,但是她最初进宫来,可不是封程授意,也不是新平阁安排。
“那是?”
“是定北侯。我是被绑来的。中途逃跑时,还遇到了你。这也是你帮焱凌军找到我,他们反而要灭口的原因之一。”
她听到裴绍倒吸了一口凉气。
“定北侯夫妇这样做,也是为了他们的女儿免于嫁给李盛。你在京郊找到的那个,就是真正的张栖梧。新平阁为了我的安全,软禁了张栖梧,用以控制定北侯。”
“那先帝的事——”
“都是意外。”她道,“我险些在新婚那晚丧命,可我没想到,先帝会因为我的事而毒发身亡。”
“险些丧命?”裴绍忽地起身走向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她的帘帐被掀起。昏黄的灯光漏进床帐里来,她抬眼,就看到裴绍关切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