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夏此安将当初的事一一说来,裴绍这才将一切都联系起来,心里叹一句“原来是如此啊”……
他在南下的路上偶然遇到了太子妃之后,便因为种种怪事而心里存疑。
还曾多次与范丞相说起这事,他一直认为,是张家暗中有什么阴谋。
没想到,张家的阴谋竟是这般地,拿不上台面……
就只是为了让郡主逃婚……
他当初以为,定北侯张起是想要改一改这江山的姓氏呢。
“你笑什么?”夏此安见他笑着摇摇头,便问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定北侯此人,也着实是——没有什么大志。”
夏此安不由得笑出声来,“哪有你这样取笑人家的。”
“我实在想不到,定北侯还有大长公主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裴绍又摇摇头,“他们若真的不愿意,有的是办法,何必冒着牵连三组的风险谋划这一处惊天大戏?”
“办法确实多得是,不过,他们也有他们顾虑啊。”她道,“定北侯功高盖主,先帝一边要重用他一边又极度地提防他,这些他都是知道的。公然抗旨,只会害张家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若是在先帝初有打算之时,就由大长公主请旨进京说明原由,先帝或许会顾念手足之情,不下这道旨意,但是,谁又能保证,先帝不会记恨他们,太子不会记恨他们,张家以后的日子,都会是水深火热了。”
“那也不该找人代嫁,还要杀人灭口,真是闻所未闻!”裴绍在为她打抱不平。
夏此安拥着被子靠在床头,“其实我当初一直认为这个计策是两全的。一来促成了联姻,不会惹得先帝震怒,也不会让太子不悦。二来,也保全了他们的女儿。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们千辛万苦找到的我这个替身,竟然会是那个变数。”
“你还记得他们做得对?”
“当然不是。”夏此安一笑,“我也曾为我的境遇而感伤怨恨过。也想过要逃出去——”
“你说的是那一次私自出京?”裴绍接过话。
夏此安笑着点点头,“是啊。要说从前,我确实是被看得紧,后来时间久了,执掌了宫里的大小事,自己能做主,便有了权力,只要换了装,也能随意出去了。那时候,我已经与新平阁联系到了,可是——”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再说下去,恐怕要牵扯出封程的复国计划了。于是她变了话题。
“后来你也知道了,张骁带了护卫军去围追堵截,我也是插翅难飞。”
裴绍的神情稍稍有一点的变化,很快便恢复,“我原本想要问你,后来你是如何才自愿回来的,不过你方才的表情和回避,已经证实了一切。”
夏此安惊讶,“你说什么?”
他缓缓道:“在查你的时候,我也顺便调查了封程。我之前就知道他本姓程,是前朝的遗脉。后来,我竟然发现,他的姐姐,也就是程长令,曾服侍太子李盛以及当时的叶夫人,也就是现在的娴妃。”
“这……你到底想说什么?”夏此安只能装傻,但她已经隐隐感觉到,裴绍在调查她的时候,无意中掌握了雪疾的事。
“后来,我发现,程长令有一个孩子,她的孩子与娴妃所出的孩子相差不多,所以我根据封程的那些反常的行动大胆猜测,当今太子娴妃的孩子,很有可能是程长令的孩子,对不对?也就是说,现在的太子,是前朝血脉?”
夏此安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凉,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是该承认,还是否认?承认之后,她、叶心娘、雪疾、封程甚至是新平阁的人,会不会都因此丧命呢?若是否认,裴绍又是否会相信她的话呢?
“果然是这样!”裴绍在她瞬间的犹豫之中看出了端倪。
夏此安定定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打算?要一起都杀了吗?”
“我怎么做,还重要吗?”裴绍苦笑一下,“李家天下,李家的宫廷,现在在位的,皇帝不是皇帝,皇后是皇后,太子也不是太子……我还能怎么办……”
“无论如何,孩子没有错,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实在容不下他,可以放他走,千万别……别伤害他。”夏此安眉间有愧疚和不忍。
裴绍叹息一声,“我怎么也是他的师长,怎能做出那样的事呢。”
“我相信你。”夏此安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些事,也都是后来机缘巧合,并非新平阁从头计划的。”
“我知道。要做这么大的局,没有几十年的谋划是不行的。你们也是运气不错。”他道。
外面的更鼓声敲过,夏此安心里很乱,也没有仔细听,所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们歪打正着,也算是为大齐尽了一份力。”裴绍忽然道。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不怪她了?夏此安眨眨眼,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冒充皇后的事,是无论如何抵赖不了的,这是欺君重罪,她该认清。
“那你肩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裴绍终于问起了她的伤。
不是不在意她,而是前面所说的事让他太过震惊,所以一直没有来得及问。这一天他又在忙南方匪乱的事,根本没有接到月离的消息。
“哦,这个啊,在行宫的时候,被使臣刺了。”她解释。
裴绍皱起眉,“大兴使臣?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真是太放肆了!你就这么放他们回去了?”
她摆摆手,一边笑笑,好让裴绍缓和一下怒气,“没有,我这身份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所以就安排了那个联姻的郡主下个月进京。”
“你要一个总角的小丫头来做什么?”裴绍不理解她的意思。
“也没什么,就是削削大兴的锐气,也给寒辰铺路。”
“你倒是热衷于给被人铺路。太子也是,寒辰也是……”裴绍难得被她逗笑了,“你既有这个本事,何不在这天下握在自己手里?”
夏此安也摸不准他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打趣一句,只是凭心说了实话,“我要人家的江山做什么?我才不稀罕。”
裴绍眼底涌起情绪,可是那些情绪究竟是什么,夏此安也没有看清楚。
她好像很理解他,又好像从来也看不清他。她也不知道……
不过她这话确实可能会让裴绍有些讶异吧,她想。裴绍是一个从小就端方忠孝的君子,入仕后更是为国为民清正廉洁,她怎么能与他这样的人相提并论呢……
话说得差不多,裴绍从她床边的凳子上起身,准备回去榻上继续休息。
“等等……”夏此安忽然很舍不得结束这对话,“你,会怎么处置我?”
“你觉得呢?”他没有转过身来,声音淡淡地反问她。
夏此安听见他的淡漠后,不自觉地有些湿了眼眶,“我知道了……”
裴绍大步走开。
第二日。
夏此安的情况有了些好转。
不用她吩咐,月离便送了饭菜进来。
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受了伤一般,夏此安随口一问,“你似乎行动不便,哪里有伤吗?”
“是,公子罚了我,背上有杖刑的伤。”月离平静道。
惩罚,杖刑?
“严……严重吗?”
“不严重,不过五杖而已。公子已经给我上了药。”月离说完出去了。
奇怪,明明昨天月离还是好好的,今日便被打了?那么事情应该是发生在她昏迷的时候了。到底是什么事,会让裴绍对如此信任倚重的月离下狠手呢?
裴绍也是个怪人,打完人家,又去上药?
夏此安喝一口汤,暗自摇了摇头,叹一句“怪人”。
饭后,御医再一次过来给夏此安换药,她顺便让医者把月离的药也换了,体恤他有伤,她还将殿内的椅子搬去给他,月离受宠若惊。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过去,这中间,大兴使臣走了,寒辰和辽鸢走了,她都没能去送一送。信王回来了,她也没有去见。
听说李镜源又带兵去平匪乱了,她也是后来才听人说的。裴绍当真是一字一句都没有告诉她。
“公子他是为您好,才独自揽下这些事。”月离道。
这几日,唯一的变化就是,夏此安与月离相处愉快,两人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她不能出门去,月离又不能离开门前,两人无聊至极,准确地说,是夏此安无聊至极,所以便搬了凳子来找月离说话,后来,甚至还搬了桌子、书本还有点心……
起初,月离只是倾听而已,很少接话,可她总是问总是问,月离也渐渐地会回答她一两句。
只不过,是她在说了几十句之后,他才偶尔答一句……
就像方才,她向月离抱怨裴绍这不让她管那不让她知道,而且连着好久都不来看她了,月离这才说了那么一句维护他主人的话。
……
夏此安拄着下巴,“其实我不在乎什么权力什么地位,我只是觉得无聊。要不,我们二人对打可好?这样不止能增进武艺,也能打发时间呀,你说好不好?”
“公子有吩咐,除非您要逃,否则我决不能动手。”
“……”
夏此安叹声气,又吃了一块点心。
“殿下,裴长史传话,明日会带着宣王世子进宫看望。”侍卫走进院中禀报。
终于有人要来了?!
夏此安有些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