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宫的主殿里,晚心正在给夏此安绾发。
这是这几日第一次有侍女进来内殿服侍。
听月离说,是因为裴绍看她不会自己绾发穿衣这才准许晚心进来服侍的。不过,也仅仅是今天这一次而已。
因为今天,宣王世子,也就是李谭毅要来看望她。
其实就算是李谭毅已经到了顺京,也没必要非要与她见一面,或者,让他去见圣上做做样子也可以,夏此安实在想不明白,裴绍带他到她这里的是什么用意。
不过,她是很开心的。被关在这里,每日与月离两两相对,她也是真的无聊。
晚心一边小心翼翼地为她绾起长发,带上凤冠,一边直掉眼泪,“殿下……您都瘦了,这可怎么办啊?您跟裴长史求求情,不要跟他置气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凤明宫外院这些被软禁的她的近侍,都认为是她与裴绍置气,裴绍这才一气之下把她关起来的。
之前被送来的点心里,也夹有晴芳的字条。让她不要再任性胡闹,赶快跟裴长史认错……
夏此安当时吃出那个字条的时候都吓一跳,后来想通了前因后果,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悄悄把那纸条烧掉了。
可能是裴绍对着她们说了什么吧,或者,无意中表达了什么……
她们几人知道圣上是假冒的,也知道现在这天下,无非是自家主人还有裴长史在主事,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两人政见不和,这才有了矛盾。
晚心一直让她去和裴绍服软,知道后来磨磨蹭蹭,衣服发式都整理好了,她被月离带出去了。
夏此安无奈苦笑。
她可是把自己的底牌都给他亮出来了,还要怎么服软?
再说,这也不是普普通通一个政见不和的事,哪里能那么轻易就解决呢?
她坐在哪里不到两刻,就听见院里有声音。
裴绍和李谭毅来了。
月离已经不在门口了,可能是退下了。
她起身站在厅堂中央,看着裴绍和李谭毅一步一步走进来。
李谭毅在前,裴绍就跟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
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一种错觉,裴绍那样子,就好像是在守护前面的人一般。
他低垂的眉眼,恭谨的态度,仿佛是一个忠诚的辅臣……
她心里一动,难道裴绍有意让宣王世子继位吗?
那这一次让李镜源去平匪乱,是不是故意让他回避呢?
她仔细地看着裴绍的眉眼,不愿意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神情,她很想知道他的下一步打算是什么,或许从那打算里,她能窥见自己的未来和结局……
可是裴绍很平静,很收敛。
“殿下,我还在场,就不要那样看着裴长史了吧,即便皇叔……即便圣上他不理事,你也不要太放肆。”李谭毅忽然道。
夏此安收回目光,“你胆子大了不少。”
李谭毅跪下行了大礼,之后才道:“我不能去见皇叔……圣上龙体违和,臣不得见,所以特地来拜见皇后殿下,宣王世子听从圣意来到顺京为圣上和殿下分忧。”
为圣上和殿下分忧,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质子罢了。
“起来吧。”夏此安轻声说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顺便看了裴绍一眼,她在好奇,好奇裴绍究竟要做什么,他为什么没有把真相告诉李谭毅,为什么要在这里做戏?
李谭毅谢过她,然后在一边落座。
多日不见的皓兰进来奉了茶,然后又悄悄退下。
夏此安只是在她看向自己的时候微微点头,暗示自己一切都好。
“你们现在都可以大白天在寝宫相见了吗?”李谭毅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大白天……夏此安一口茶差一点就喷出来。
“谨言慎行,世子。”裴绍提醒他。
“不是,也不是我胡言乱语,是我听宫里的人们说,殿下之前有孕,是裴长史的。”
“噗!”夏此安还是将茶水喷了出来。
她咳几声,缓缓把茶盏放在一边,心里暗道:看来只要李谭毅在,她今天是没有喝水的机会了。
“殿下……”李谭毅有些惊讶,也有些担心。
“世子,谨言慎行,是你在顺京为质最需要做到的事情。否则,引祸上身不是说说而已。”裴绍再一次好心提醒他。
李谭毅摸摸下巴,“也对,我不该对着当事人说这些事的……”
“不对,你根本就不该相信,更不该传扬。”裴绍纠正他,“遇事多想多思考,对于那些荒唐的事情,不要盲目相信,仔细是别人的圈套。”
夏此安一边擦着自己的衣服,一边饶有兴趣地接话道:“你这是打算要好好教他呀。”
“你在想什么?”裴绍反问她。
她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随便说说罢了。”
李谭毅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小产的事不会是真的吧?”
夏此安拿着手帕的手一抖,这话问得刁钻,她要想想再回答。
“是真的,也不是真的。”
“什么意思?”
“我离开皇宫一段时间,所以为了解释这件事,也为了堵住宗亲朝臣为圣上纳妃的打算,这才谎称小产了的。”夏此安道。
李谭毅不依不饶,“你离开皇宫,去哪里了?为了什么事?”
夏此安看裴绍一眼,对方显然并不想为她解围,但是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于是她转过头来,对李谭毅道:“去北地,解决了一些国家大事,也有我的人生大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直说不好吗?”
她摇摇头,“听不懂,就代表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李谭毅撇撇嘴。
三个人胡乱聊了一阵,夏此安提起一件正事,“裴长史,世子到了京城后,要给他什么职位?”
裴绍当然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不过见夏此安这样问,便知道她是有想法了,于是道:“尚未有安排,不知殿下的意思是——”
他的尾音拖长,似乎是在等她的回答。
“我想让世子担任执金吾丞。巡护皇城。”
“那不是张骁……”李谭毅知道不妥,住了口。
裴绍点点头,“那不知殿下对张小将军有何安排?”
“让他回焱凌军吧。”夏此安说道。她的语气像是陈述,实则是在询问。她在看裴绍的反应。
然而裴绍似乎早已料到一般,没有惊讶也没有不悦,他点点头,“好,我会去办的。”
夏此安得到了他的回答,这才放松,又对李谭毅道:“世子你当真是需要注意言行啊。我不管你在宣城如何做,也不管你心里如何想,但是你若在别人面前仍旧是这样的德行,我怕你没命再回宣城了。”
李谭毅低着头挨训。
“按姓氏来说,你是君,张骁——兄长他是臣,可是按辈分来说,他是你的表叔,你不能直呼他的名讳。就算你跟我不论长幼,但是出了这个门,你必要谨慎再谨慎,否则,你无心的一句话,会被人当成把柄,捏造成罪,最后殃及整个宣王府甚至是越国。”夏此安语重心长。
“我知道了。”李谭毅难得很乖地应下了。
气氛有些凝重,裴绍开口缓和道:“殿下的话没错,还望世子已经多听多看多想,少说少错。”
“是。”
……
三人转换了话题。
“叛臣赵文蒋的儿子呢?”夏此安问道。
“已经随我一道,押解入京了。”李谭毅答道,“不过,他已经降了,你们要把他与赵文蒋一齐定罪处置吗?”
裴绍摇摇头,“就是投降这一步,才让事情变得难做了。”
“当初好像是赵文蒋告诉过他,如果败局已定,就马上投降,这样至少可以保命。”李谭毅道,“也不知道大齐哪里有了这样的传统,敌首投降,便不会赶尽杀绝。”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还是要尽快做打算呀。”夏此安道,“原本是要等大将军回来后,有功有过一起评判,该赏的赏该治罪的治罪,可是现在他被南方匪乱绊住了,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能回京,赵家的事,也要一日日拖下去了。”
“真正头疼的,是如何处置太后啊……”李谭毅小声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裴绍没有说话,看了看夏此安。
夏此安知道他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不过,他既然给她面子让她说,她自然要说自己的想法了,“我的意思是,与赵文蒋等人一并获罪。”
“你疯了?!”李谭毅压低声音,“你翻翻史书,千百年来,可曾有过将当朝太后知罪的先例,还是谋逆的大罪?”
“不然呢,让她在宫里吃斋念佛颐养天年?”夏此安反问他,“她是害死——”
“咳!”裴绍打断她的话。
李谭毅翻个白眼,“当谁不知道似的,我也听说了,是太后和成王合谋,害了先帝。别掩饰了。”
裴绍面上一僵。
夏此安见他也知道这事,就不避讳了,“对啊,她都做了这种事,难道要放过她不成?”
李谭毅倒是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是看向了裴绍,“话虽如此,可是毕竟……这多不妥。裴长史你说呢?”
裴绍点点头。
“那你是什么意思?”
“按宫规处置。”裴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