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茅舍内,烛火照亮桌边谈话的人们的面孔。
魏灵宽看着对面的两个人,笑得热络,“真羡慕你们兄弟二人,感情好得就像同胞兄弟一样,还娶了赵家的姐妹花,亲上加亲呀。”
“七殿下不是有一个同胞姐姐?”成王靠在椅背上,随意地笑着,手里端着一碗药。
“我那王姐,就别提了,有了心上人,哪管弟弟的死活啊。”魏灵宽自嘲道,“原本想用珉英两城给她做陪嫁,让她下半生富足无忧。可没想到功亏一篑啊……成王的伤还没好么?”
成王喝下最后一口苦涩的汤药,把药碗一放,“内伤,怎么也得几个月才能痊愈。”
“不会影响起兵之事么?”
“七殿下若是质疑我们,可以不参与。”宁王瞥他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担心成王的身体。”魏灵宽不紧不慢地解释,“这一次起事非同小可,成则江山尽在手中,败则无葬身之地。况且你们为此事筹划良久,要谨慎啊。”
“你放心。”宁王敲敲桌面,“你只管在大典之时,带人潜入宫中即可,剩下的我们来做。”
魏灵宽低声道:“也不知道这里应外合之计,能否行得通啊……”
“只要你所言属实,李盛确已与三公主远走高飞,那么宫里的那个,就是个傀儡,当着宗亲群臣的面揭穿他,到时候,看看那个张栖梧还能怎么狡辩!扶植傀儡冒名顶替,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张家算是走到头了!”宁王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魏灵宽面上应和,心里却在思考另一件事,他自己推测,太子妃和新平阁有关系,但没有告诉成王和宁王太子妃的真实身份,不知道有了新平阁的介入,他们的计划会不会一帆风顺呢?
顺京,天微亮时,一队人马从南面的启安门入城,沿着长庆大街向皇城行去。
为首的是骑着马的张骁全岳和新平阁的几个人,马车上是夏此安,两边护卫的苍离卫属下,护卫军已被张骁遣回营中。
张骁回头看看马车,又看看正和几个司主说着话的封程,低声问全岳,“你昨天夜里,看到他给了太子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吗?”
“未曾。”全岳淡淡地回答,似乎并不好奇。
“能让她乖乖回来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吧?”张骁猜测。
全岳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张小将军是太子妃殿下的兄长,也不知道么?”
张骁撇撇嘴,苦笑一下,掩饰心虚,“她根本不听我的,还说什么兄长……”
“张小将军昨夜……不该对太子妃殿下兵刃相向,就算她做错了,也不该那样。你们先是君臣,后是血亲。”全岳告诫他。
“是……多谢全统领提点。”张骁嘴上应着,心里却并不高兴,因为夏此安本不是他的血亲,所以也算不上是君。
走至永平街,张骁就跟他们告辞,自己回府去了。
快到宫门时,全岳勒住马,等夏此安的马车靠近,询问道:“到宫门了,殿下要和您的朋友告别吗?”
夏此安掀开帘子,“我今天就回宫去吗?不去公主府?那皓兰呢?”
对她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全岳没有生疑,回答道:“殿下今天必须回宫,明天就是大典了,臣需要保证殿下的安全。这也是丞相和信王的意思。皓兰她暂且被押在苍离卫的卫所,等您回去后就送她回延辉殿。”
“为什么把她押起来?”夏此安问完自己也想到了原因,“因为我逃了吗?你们对她用刑了?她什么样?”
“她很好,臣还没有来得及用刑。”
意思是,如果昨天找不到她,就会对皓兰用刑了?夏此安打个冷战,她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祸及他人,尤其是皓兰……她决不能让皓兰再受一点点伤害,哪怕她拼上性命。
“殿下只关心皓兰?不在意丞相他们知道殿下私逃是什么反应吗?”全岳问。
夏此安露出一个酸楚的笑容,“是什么反应呢?要弹劾我?反正我当不当这个皇后就是别人说了算……”
全岳本来就觉得自己强迫太子妃回宫很对不起她,听了她这话更觉得她可怜,愧疚油然而生,低下头不再看她,语气尽量柔和,“丞相没有怪罪殿下,相反,丞相很理解殿下的苦衷,丞相还说,等大典过后,他们会竭尽全力教导和辅佐小太孙,不会让殿下太过辛劳。”
“但愿吧……”等等,他说,辅佐雪疾?夏此安很诧异,“丞相他们已经决定选择雪疾了吗?”不是说要听她的意思?
全岳点头,“臣听到的是这样的,听说您给丞相的亲笔信,是要立太孙的。”
亲笔信?她可未曾写过……夏此安看一眼骑马走在前面封程,一定是他。他倒是什么都准备好了,他料定她一定会回来,他太了解她了。
是啊,在她的生命里,哥哥是最重要的。事关哥哥,她就一定会回来,她一定会调查清楚,她不能容忍当年的事有隐情,她不能容忍哥哥蒙受不白之冤,她不能!虽然查清后哥哥也不能再活过来,可她就是要给哥哥一个说法,让他安心,也让自己安心。另外,哥哥的亲人在这儿,这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她要代替哥哥照顾那个人,把这些年自己从哥哥那里得到的本该属于那个人的所有的爱和关心都还回去,她要报恩。
夏此安没有和封程等人告别,全岳带队,马车径直驶入皇宫。
封程他们目送马车渐行渐远,心里感慨万千。
“我们真的没有做错吗?为什么我心里这么愧疚呢?”江升月吸一下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要落下来了,“她一定恨死我们了……”
“升月,别自责,要往好处想啊,她也想为自己哥哥翻案,不全是我们逼迫她的,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嘛。”韩晁安慰她。
“可我这心里,真的好难受,她也一定不好受吧……宫里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好了好了,我们也一夜没合眼了,阁主,我们快回去吧,明天还有大事呢。”韩晁说道。
几个人拉着缰绳调转方向。
“对了,阁主,云意的哥哥不是叫夏冬吗?怎么那封信写的是‘夏冬至’啊?”江升月好奇。
“他小时候原本就叫夏冬至,因为是冬至生人。改名夏冬是怕别人知道他是夏千落的后人。”封程解释。
“夏千落?前朝的柱国将军?云意的哥哥是夏千落的孙辈?那云意岂不是……”江升月惊讶道:“岂不是阁主你的——王妃?”
她曾听说前朝时,只要夏家有辈分年岁相仿的女孩,那么程家皇后便都是出自夏家的。
“小声些!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阁主的身份么……”韩晁白她一眼。
江升月不理会韩晁,急切地问着封程,“阁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当年收留她的时候就知道了?天哪,我的属下是阁主夫人?!”
“我是知道,但这事不要再提了,尤其是不要告诉云意。”封程告诫她。
“为什么啊?云意哥哥把她托付给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嘛。”之前不是还担心云意找不到好归宿,如果她和阁主在一起,岂不是天赐良缘?为什么不说呢?
“不要告诉她夏家的事,也不要告诉她婚约的事,她不会高兴的。”封程很笃定。与其说她知道后不会高兴,不如说,他不希望她知道这些复杂的恩怨,他希望她一直是开心的。
江升月虽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反驳。
夏此安一回到寝殿,就看到华丽庄重的皇后礼服挂在架上。心情瞬间沉重低落。
皓兰还没有回来,她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着。阳光洒下来,落在她的头顶肩膀,她思绪万千。
她曾听哥哥说过一次,他说自己原来是有一个亲妹妹的,因为家道中落而失散多年,那孩子要比她还大两岁,小的时候很乖,不哭不闹的。但他没有说那孩子的名字,或许说了吧,是她不记得了。她很害怕哥哥去找亲妹妹而抛弃她,所以一直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直到昨夜她看到信上的落款,她想起了之前的一段对话。
“奴是小满生的,所以叫小满,奴的哥哥是冬至生的,就叫冬至。”
“奴姓夏,夏小满。”
夏此安把这一切联系在一起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现在就只等确认了。
不是则罢,万一真的是……夏此安交握住颤抖的双手,悲喜交加,能找到自然是太幸运了,可自己该怎么告诉她,哥哥已经……不在了……
“殿下!殿下您去哪儿了?奴担心死了……”皓兰进门来看到夏此安,说着话就要行礼。
夏此安拦住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皓兰,我问你,你要认真回答,听到没有?”
“您要问什么,奴一定知无不言。”
“你之前说,你有一个哥哥,叫冬至……夏冬至,对吗?”
“是啊。怎么了?”
“你和他失散是什么时候?他身上有没有印记?”夏此安抓着皓兰的手,有些用力,她很激动。
“奴五岁的时候,我们分开的,他的左肩有印记,是一颗红色的痣。”皓兰很确定。
……是真的。
皓兰看着一下子扑倒自己怀里哭个不停的夏此安,手足无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