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此安坐在李镜源的军帐里的火盆边,环顾四周。
“因为是临时扎营,所以很简陋,委屈殿下了。”
夏此安不自在地笑笑,“没有,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殿下折煞臣了。”李镜源端来一壶温酒,“您先喝一点暖暖身子。”
夏此安打个冷战,接过杯子,“好,多谢。”
李镜源站了一会,径自坐下,“殿下出宫来,所为何事?”
夏此安眼神逃避,“我……啊,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镜源看她转移了话题,也不好再追问,“殿下多日不理朝政,所以不知道臣回京的事。”
“你都知道?”
“是,臣收到了父亲的家书。”李镜源迟疑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众臣弹劾,甚至有人提出大典改立皇后,殿下很受困扰吧?”
夏此安听着这样体贴的话,心里感觉一丝柔软,“也不怪他们,我确实不太规矩,行事莽撞。”
李镜源为她打抱不平,“换谁像殿下这般临危受命,都未必能有殿下做的周全。”
夏此安被夸得不好意思,“我也是误打误撞罢了。”
短暂的安静之后,李镜源问出了最想问的话,“太子已经离开,殿下今后打算如何自处?”
太子离开,她这个太子妃就显得尤为多余了。若宣王登基,是否会愿意尊她这个弟妹为太后呢?若李雪疾登基,她倒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可难道真的要让十几岁的她在那座皇宫里孤独终老吗?
夏此安没有意识他问这话的意思,只是害怕自己私逃的事被发现,“我自然是……听从新帝和父亲的。”
李镜源听到她这样说眼里露出心疼,停顿一下,鼓起勇气问道,“如果新帝愿意放殿下归乡,那……我们之前的婚约还……作数吗?臣是否还能与殿下……再续前缘?”
如在隔壁沙漠的凛风中行走,偶然遇见风花雪月,夏此安被他语言中暗藏的爱慕和柔情所打动,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对她表示爱意,她激动万分,虽然她明白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可她已经管不住自己怦怦乱动的心。
见她讶然地看着自己,没有回答,李镜源的眼神由期待变为落寞,“臣僭越了。”
“哦,不,不是。”夏此安连忙解释,“我……这些事,我做不了主。”
“殿下不必担心,臣会让父亲再次和定北侯提亲,定北侯一直很喜爱臣,他会答应的。”
说起定北侯,夏此安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张栖梧。李镜源喜欢的,是张栖梧吧,定北侯的独女,背后有张家撑腰,可以给他带来权势和地位的那个女孩。本来有些沮丧,但是一想,那个不知在何处藏身的女孩,如果能有一个好归宿,也是好的。
“等我归乡后再说吧。”夏此安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李镜源以为她答应了,满心欢喜,“臣必定竭尽全力,给殿下一个安稳的未来。”
夏此安喝一口温热的酒,以沉默相对。
以为她只是害羞,李镜源没有在意,“等天亮,臣亲自送殿下回去吧?”
送她回去?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不……不必了,我……如果你能放我离开,我会万分感谢的。”
李镜源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殿下出宫,究竟所为何事?”
夏此安不肯回答。她不知道怎么说,她的身份一直是个秘密,新平阁的事自然也不能随意说出来,她只好不解释。
李镜源虽然是个武将,但心思很细腻敏感,他认为,自小养尊处优的张栖梧会一个人冒险跑出来,一定是被人逼迫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的。能把她为难到这个地步的,当然不是朝中那些整天嚷嚷着弹劾的迂腐的大臣,若不是她的母家,就是宫里的宗亲了。如果是让她归家,她自然欣然接受,让她这么抗拒的,可能就是大典后还会留她在宫里,让她的未来失去最后希望。
他问:“是不准殿下归乡吗?是定北侯还是……朝中的意思?”
夏此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到了,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当然不是定北侯也不是朝臣,定北侯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更不要说她的归宿,朝臣也只会关注皇帝的人选。
李镜源把她的沉默当做委屈,心生疼惜。
他幼年时就与她定下婚约,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未来的王妃会是定北侯的独女。他曾多次在元夕宴会上见过她,她总乖巧地跟在她母亲的身后,华丽精致的衣裙把她衬托的楚楚动人,远远地看着,像九天的仙女。他以前一直以为,张栖梧是美丽娇弱需要保护的,直到在议事堂再遇见她,她聪明锐利果决,不拘小节,洒脱肆意,完全他颠覆之前的看法,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想探寻。
知道李盛决意要离开后,他甚至庆幸。宫里惯例,新帝登基后,会把年岁小没有子嗣且家中颇有权势的后妃,放还归乡。他期待能和这个特别的女子,能再续前缘。可没想到……
“那殿下也不该……就这样逃出来。”他看到她甚至没有带一个包袱,身穿单衣。
“来不及想那么多……”夏此安顺着话承认了。
“殿下打算去哪儿?”
“淮州。” 书院搬到了淮州,她举目无亲,只想到这么一个地方,或许会接纳她。
李镜源沉默半晌,“殿下能对抗得过那些人吗?”
不,不能。新平阁是什么地方,若对方真的不肯放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但若是张骁等朝堂势利,她是不放在眼里的,她这些年学到的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就是卑微地不起眼地活着。朝廷的人不会找得到她的。
夏此安站起身,李镜源也跟着起来。
“就此别过吧,嘱咐手下的人闭好嘴巴,你就当没有见过我。这样也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李镜源不同意,“太危险了,殿下可以先在臣身边等待,臣定会和丞相还有定北侯为殿下要一个恩典。”
夏此安摇摇头,“不必了。”刚走到营帐门口,听到李镜源的侍从来报。
“世子,张小将军还有苍离卫统领在营外,求见……太子妃。”
夏此安和李镜源对视一眼,心说大事不好。
“我从后门走,你拖住他们。”夏此安跑出去。
李镜源也追出来,才看到营地的情形。
苍离卫还有护卫军已经将主帐围住,他的门前站着张骁全岳还有几个不相识的人。
夏此安轻轻后退一步。
“我的人已经把这里围死了,你走不了。”张骁道。
她看看张骁,又看看封程,心里暗暗分析形势。张骁和新平阁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而全岳想必还不知道,这三方,新平阁和苍离卫不会伤害自己,而张骁却未必。万一冲突起来,她不是任何一方的对手。李镜源虽然方才对她表达爱慕,但也不代表他会为她出手得罪这三方中的任何一个。今夜,怕是必须要面对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对付张骁的人,用手段惹怒张骁,让他对自己下杀手,苍离卫和新平阁到时候一定会阻拦,在他们纠缠之际,自己趁乱逃离。
她正思考着,李镜源忽然走到她前面,挡在她身前。
“世子这是要和大齐为敌吗?”张骁给他定了个莫大的罪状。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么逼她。”
“我可是她亲哥哥,我怎么会害她?”张骁看看夏此安,“你说,兄长说的对吗?”
韩晁白了他一眼,“你算他哪门子的哥哥?不害臊!”
全岳楞怔一下。
夏此安皱皱眉头。你们可不要瞎说啊,万一真相在这儿被抖搂出来,她的小命可难保了。
张骁也吃准这一点,挑衅道:“怎么,你敢说她不姓张?”
“你!”韩晁气极,被江升月拉住。
“你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对啊,我们是来把人劝回去的。韩晁给封程使眼色,你那封信呢,怎么不拿出来?
全岳跪下行礼,“臣请太子妃回宫!”
夏此安咬着下唇,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是啊,云……太子妃,先回宫吧,那些事我们从长计议,”江升月附和道。
张骁指使身边的人,“去,带太子妃上车回宫!”
那两个人靠近夏此安时,她认为机会来了。趁其不备,摸出匕首,出手快速精准,两人受伤倒地。
这也引起护卫军的戒备。
“住手!”全岳果然如她想的那般,出手保护她,“不要伤及殿下!”
张骁见自己的人被打伤在地,又是气愤又是丢人,“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你还护着她?”
“她是太子妃,也是未来的皇后。”全岳回答。
“太子妃是张栖梧,可不是她——”
“住口!”封程喊住他,“小将军,不要多言惹事!你担待不起!”
夏此安看着他们各为私利互相压制的样子觉得可笑。
“殿下,请回宫!”全岳再次请求。
“如果我一定不回去呢?你会像张骁一样对我动手吗?”夏此安一挑眉,问道。
“你不要太放肆!”张骁似对她忍无可忍,拔剑相向。
全岳一扬刀挡下,“不得无礼!”
“都住手!”封程再次喊停这些人,对夏此安道,“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你看过后,若还决定要走,我不拦你。”
“你疯了!”张骁朝封程喊道。说的容易,登基大典在即,她走后朝廷会是一盘散沙,必生大乱啊。
夏此安一听,笑了,“好啊,我到要看看是什么东西?”
封程上前一步把信递给她。
夏此安打开,那是一封哥哥写给封程的亲笔信,写在他入狱之前,信里隐晦提起自己可能会被诬陷,还指出宣王是加害者。得知当年的事另有真相已经够惊诧,但她看到落款的时候,更是双手颤抖。
落款写着,夏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