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之后,宫里宫外都迎来新气象。
新皇入主昭仁殿,从前朝堂和民间的不安和动荡自此稍作停歇。
为了不像从前那样,自己独揽大权而被非议弹劾,夏此安都是带着罗生,也就是假太子去议事堂见朝臣的。罗生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已经不再胆小害怕畏畏缩缩,可以挺直身板走路,别人向他行礼时,他也能安然面对,偶尔可以对身边服侍的人下达简单的命令,虽然只是一些端茶倒水带路传唤的小事,但他也终于有点李盛的样子了。加上最近休养的好,身体不像从前那么瘦弱,就更像了。
罗生总是很担心自己被发现被揭穿,夏此安也安慰他多次了,今天也是一样。
“你也知道,从前李盛身边的人,大多被处置被发配,留下的都是我的心腹。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宫中侍从,他们很少和李盛见面,见了也只是低着头回话,没有多少人对他那么熟悉,能发现你的异常。何况,皓兰都说过,你与他真的很相像。”
“殿下,我……”
“我说过了,以后叫我皇后吧,虽然没有正式册立,但总比你喊我殿下恰当一些。”夏此安这样建议道。
“好……皇后,那您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我只认得几个字,不懂朝政,您可以帮我处理奏章,但一日两日还可以,时间久了,怕是不行吧?怎么也要有一个真皇帝才行啊……”罗生有些紧张地握着双手。
“过一两年,雪疾长大一些,就可以传位给他了。”
“太孙?”罗生吃惊,这也太小了,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呢?。
“他已经不是太孙了,你可以称他大皇子,年后,他会被册为太子。”夏此安纠正他。
“啊……对不起殿……皇后,我总是记不住。”罗生有些羞愧。
“没关系,这也不是短时间就能适应的事,慢慢来吧,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夏此安相比从前要更淡然。
罗生也看出来了,虽然以前他只见过皇后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妃一两次而已,那时候他明显能感觉她的焦虑和不安,在她的眼中,他甚至看不到明天。那时候他还不懂,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定北侯的嫡女,她有什么好忧虑好不安的呢?反倒是自己这样的境遇,才真令人担忧,一介宫人,还冒充太子,只怕是命不久矣了。
后来,登基大典之后,一切都变了,他成了一国之主,她也变成了皇后,虽然尚未正式册立,但是也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他时常在她身边,偶尔也悄悄观察她,她变了,对待任何问题都很淡定从容,嘴边总挂着的一句话就是,“以后有的是时间”,他很奇怪,但想一想也理解了,现在一切稳定下来,当然有的是时间。
谈话结束,他自觉退到一边,开始看书。书都是皇后准备的,大部分是史书,还有一些是整理出来的皇室的族谱和重要的大臣等等。
皓兰进来时就看到自己家殿下坐在窗边看风景,而新皇正乖巧地伏案学习。她轻轻把门合上,这要是让别人看到,又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圣上在辛苦批奏章,皇后殿下却不在身侧服侍。皓兰连连摇头,以后近侍的事还是她们这几个来做吧,万一有什么不妥的,也免得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殿下,这是近些日子的宫务和账册,奴都拿过来了,有一些是急着要的,还有一些只是例行的规矩,请您过目。”皓兰把手上的几本册子放在桌上。
夏此安坐到桌边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头疼,尤其是账目,她根本看不懂。看了几页,她就丢在一边,撒个娇,“我看不懂,你看着拿个主意不就好了嘛。”
皓兰苦口婆心劝道:“殿下,这是中宫事务,奴只是殿里的主事,怎么能僭越管理呢?您还是要自己好好用心才好呀。”
“要不就给叶夫人吧,她反正也是皇妃,不算僭越吧。”夏此安打定主意要逃避。
“殿下,先别说叶夫人还未受封,就算被破格封为皇妃,这事也要您自己来做呀。多少年了,就从没有皇后健在让妃嫔执掌中宫的先例呀。不会的,您可以慢慢学嘛,您看太……圣上不是也在慢慢学习嘛。”
夏此安看了看罗生,心里忽然觉得好笑,谁能想到,昌盛强大的大齐,主事的竟然是一个民间女子和一个宫人呢?知情的都道新皇是冒充的是傀儡,可知道全部真相的又有几个呢?
“殿下!”皓兰还是不肯放弃。
“皓兰姐姐……”夏此安拉拉皓兰的袖子,讨好道:“你就帮我都看了嘛,好嘛。”
皓兰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她知道,皇后这个年纪,又是国事又是宫务的,确实很辛劳,但她作为皇后宫里的主事,一等侍女,是不能再这样纵容皇后的,“殿下,您不能学侍从们叫奴姐姐的,这不合规矩,被别人听到了,要说您纵宠奴婢,奴也是会被惩治。再说,宫务一定要您掌握在自己手里,让别人代做,您也放心?”
“我放心,放心,一万个放心。”夏此安抱住皓兰的手臂,“我乐意当你是我姐姐,别人管的着吗?”
“殿……唉……”皓兰很无奈。
她也很明显发觉了皇后的变化,这个节点大概就是在登基礼前后吧。以前太子妃对他们这些侍从,是很好很宽容的,她感谢太子妃的救命之恩,所以无微不至地照顾太子妃殿下,殿下也信任她待她如知己好友。后来就不一样了,皇后殿下对她更好了,赏她衣服首饰美食金银不说,还专门找来一个小侍女服侍她,把令牌钥匙什么的都给她,宫里的大小事都让她做主,这让她很莫名其妙,她自问没有立下什么功劳,受不起这样的优待。
皇后也比从前黏人了,总学着殿里其他的侍女,叫她姐姐。她确实比皇后殿下虚长两岁,但哪有主子称呼奴婢姐姐的道理呢?她一直以为,皇后年纪小,离了父母家人,本就孤单,自己有恰巧对皇后殿下悉心照顾,所以殿下才对自己亲切,可后来想想,殿里哪个侍女不尽心呢?晚心每日在殿下身边的时间比她还多,晴芳总是变着花样地为殿下做好吃的点心,福熙呢,叽叽喳喳每天逗殿下开心,相比之下,自己亲自做的很少。那为什么殿下偏偏对自己这么亲切这么信任呢?
皓兰百思不得其解。
架不住皇后撒娇耍赖,她还是帮皇后殿下处理了那些账册。心里想着,下一次一定不能心软了。
几天后的上午,夏此安带着罗生一起在德政殿议事。
大家商议好了年后大赦和册立的事,夏此安和罗生准备离开。
虽然新皇登基已经半个多月,但是还是没有复朝。夏此安和丞相等都认为罗生现在还没有能力应付朝堂上那些大臣,怕出纰漏而功亏一篑。所以对外称圣上病体未愈,不宜接触过多的人不宜太过劳累,朝见奏禀还是像从前一样,将事件汇总到丞相这里,丞相考虑其轻重缓急,把要紧的拿来和圣上皇后商议定夺。当然,有不少大臣都上书担心丞相专权架空皇帝,丞相也委婉和夏此安提起过这件事,但夏此安只说了一句,“先帝相信您,我也相信您。” 范丞相便是任劳任怨无怨无悔了。
回寝殿路上,夏此安这和罗生说着话,裴绍从后面追了上来。
“殿下,臣有事要禀报。”
夏此安站住,看看罗生又看看裴绍,“说罢。”
“可否借一步说话?”
夏此安正要答应,又觉得这场景十分奇怪,大臣和皇后谈话,而皇帝等在一边,别人看了会怎么想?“就在此处说罢。”
裴绍看看周围的人,也发现自己的请求很无理,抿一抿嘴,低声道:“大典之前,我和老师偶然得知,先帝曾立了两道遗诏,而第二道,是要立宣王,您为何从未提及?”
罗生听见事关重大,低下头不说话,也不敢看。
“我不知道。”夏此安撇得干净。
“那传位诏在哪里,您还记得吗?”
夏此安再次摇头,“我不记得。”
裴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预料到皇后不会承认,可没想到她否认得这么干脆。“如此重要的事,您当真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夏此安很是镇静,“我吓坏了,晕过去了。当时宣读的诏书还是林公带我找到的,裴长史若对当时的事有什么疑问,可以去找林公。”
“实不相瞒,遗诏的事就是林公相告。”
夏此安当然知道。那时候就只有她和林公守在先帝身边,所以除了她,就只有林公知道遗诏的事。
“既然裴长史都问完了,那我就先和圣上回宫了。”夏此安拉起罗生,正要离开,却被裴绍伸手挡下。
“放肆!”夏此安佯装恼怒。
“先帝另有遗诏的事,您为什么没有说出来?”裴绍压低声音问道。
夏此安不答反问,“裴长史,当初是丞相让我在雪疾和宣王之间挑一个,我选了雪疾,你们也没有任何异议。现在忽然说什么遗诏的事,怎么,反悔了?想改立宣王吗?”
“殿下慎言!”裴绍冷着一张脸,警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