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的效率很高,已经和天云寺那边约定好冬猎结束的前一天双方会面。
因为这件事知情者很少,所以夏此安为避免麻烦,还是选择只和裴绍两个人前去,由全岳护送至天云寺外。
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夏此安选择在午后前往会面,夜晚虽然能掩人耳目,但万一被发现,她夜半出行与男子私会,必然会被人抓着不放。白天出行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进到寺院中,金胜出来迎接。
裴绍行礼,“舅舅。”
“好了好了,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多礼,快和殿下进屋说话吧。”金胜礼让着,“我着人备了好酒好菜,我们边吃边聊。”
入宫许久不曾涉足市井的夏此安被金胜这几句话拉进回忆里。她想起来几个月前自己也还是一个混迹酒楼茶馆的女扮男装的市井中人。每日与阁里的那些师兄弟喝酒赌钱,偶尔在街头巷尾打架,早起遇上天气不好也会骂骂咧咧,有事得了什么生意也会像金胜这样摆好酒席招待客人,也会陪着笑脸说“我们边吃边聊”之类的话。
那些日子近的好像就在眼前,又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从前不知道“度日如年”这个词的含义,总觉得一日就是一日,一年就是一年,二者天壤之别,而现在,她终于懂了,那种名为“度日如年”的煎熬和恍若隔世。
“殿下?请进。”金胜见皇后殿下没有反应,就是低声提醒她。
“啊,好,金先生请。”夏此安回过神来。
裴绍默默地看一眼皇后,心中若有所思。
魏灵宽已经入座等待。见他们进来也没有热切地起身相迎,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
夏此安注意到他的神情,心中想着,魏灵宽这是有意合作的态度啊。
如果魏灵宽不想与他们合作,但并不愿驳了金胜的面子,因此而参加宴会,他就不会只是冷着脸,怕是会冷嘲热讽恶语相向。而现在他只是眼神冷淡而已,没有进一步的对抗趋势,这说明他心里是不愿意与大齐结怨的,他或许也对这次的合作,抱有期望。
想到这里,夏此安主动与他打招呼,“七王子这几日在天云寺住的可还习惯?”
魏灵宽似乎极不情愿回答,但是还是很给大齐皇后的面子,“还好。”
听见他的回答,夏此安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魏灵宽是有意要合作的。他们的胜算更大了。
“七王子最近可有与梁国联络,梁王怎么样了?”夏此安慢慢靠近主题。
“还好。”魏灵宽又只说了两个字。大概是心情不好吧。
也是,被天云寺软禁了几日,这事换谁能不生气呢……夏此安友好的笑笑,“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七王子的安全,毕竟没有文书,七王子就在顺京附近出现,若被人抓了去,可有你的苦头吃了。”
“这样说,我还要感谢你们的不杀之恩?”他翻个白眼。
“感谢倒是不必了。”裴绍开口,“我们只是想让王子你看明白,我们是真心为你好的人。”
魏灵宽笑笑,“若真心为我好,就该把我送出去,而不是将我软禁在这里。”
夏此安和裴绍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出魏灵宽对于大齐的敌意和防备。
“我们这么难得的缘分,直接放王子回国了岂不可惜呀。”夏此安端起酒杯,“有缘再见也算朋友了,喝了这杯酒,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魏灵宽看看满溢的酒杯又看看夏此安,一挑眉,“大齐的女人果然比梁国的那些要豪爽狠辣些。”
到现在魏灵宽与夏此安的两次见面算成是两次交手的话,那么这两次都是夏此安胜了。第一次魏灵宽潜入宫中,想自己私下里与大齐皇后达成共识,拿李盛换两座城池,却被夏此安逮到,所以夏此安没有对他动手,但他最终还是被带回新平阁,自己的计划也落空了。第二次,他还是想先控制住大齐皇后,威逼利诱皇后,将珉英两州让给自己,然而还没开始就被金胜背叛,最终还是一场空。
魏灵宽也纳闷,从小到大二十几年,从来就没有自己要不到的东西做不到的事,怎么一到这大齐皇后这里就什么都做不了呢?自己英名在外,却两次败在这个女人手里,真是让人不甘心,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梁国的男子果真也没有我们大齐女子这般好爽很辣。”夏此安又问一遍,“过往一笔勾销,如何?”
占了便宜又说一笔勾销?这算盘打的可真好……
但是魏灵宽最后还是答应了。因为他确实需要外援需要帮助。
“王子爽快!”夏此安催促他端起酒,与他撞一下杯子,“祝我们合作顺利!”
魏灵宽有些诧异,“我可还没答应要跟你们合作?”
夏此安笑道,“既然过往一笔勾销,我们又成为了朋友。朋友之间,有困难互相帮忙不是最正常的事吗?”
原来绕了一圈,是这个意思啊……
魏灵宽点点头,“好,说说你们详细的计划吧。”
夏此安给裴绍使个眼色,裴绍接过话,向魏灵宽详细叙说了一番。
其实这个设想,是很可行的。趁着冬日里梁国举办一年一度的盛会,就将人安插在大梁南都之中,盛会期间魏灵宽只负责与太子发生争执,梁太子做事不顾后果又没有分寸,被激怒后一定会对魏灵宽复仇,这时无论太子做什么,魏灵宽都一口咬定太子逼宫,然后他为护驾而镇压即可。当然这些镇压太子的人中,既有潜伏在大梁的人也有为救梁王而临时来的大齐的军队。这样里应外合的招数很难被拆穿。即使大齐的兵马南下打仗,梁国不会结冰,所以人马应该还算适应,这一仗也不能说是没有胜算。
“激怒太子,再镇压……这样我也算名正言顺了……”魏灵宽感叹,“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这种招数,夏此安之前已经对成王用过一次了。
夏此安说着好听的话,“王子从前总听梁王说男儿要建功立业,所以才潜移默化受了影响。但是王子你忘了,王位这种东西本就是你挣我夺的,哪里有什么名正言顺呢……得天下者得民心,只要王子登上王位,只要大梁是王子的,那王子便是大梁的主宰,王子就是大梁的法度,就是名正言顺。所以其他的没有关系,也不要想。”
“你说得对。”魏灵宽又喝下一杯,“既然你愿意出兵帮我,敢问是定了谁带队啊?”
“信王世子李镜源。”
“李镜源,还很年轻啊。皇后殿下对此人有把握吗?”魏灵宽似乎有些怀疑。
“那王子觉得,是赵将军赵文蒋厉害,还是太子厉害呢?”夏此安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魏灵宽想都不想,直接说道,“那当然是赵文蒋更胜一筹了。”
“李镜源就在今年曾大败赵文蒋,所以王子应该也明白,我为什么要选他了吧?”夏此安眨眨眼,“大梁能出像王子这样的军事奇才,为什么我们大齐就不能有一个少年英将呢?”
魏灵宽哈哈大笑,“皇后殿下说的是。”
“既然一切都已达成一致,那我们从现在起就算是盟友了。”夏此安亲自为在座的继位满上酒,“大家举杯,庆祝我们的联合。”
几杯酒下肚,人们都不复来时的清明和锐利。
夏此安看看桌上的几个人都有些许醉意,也半眯着眼佯装醉酒,“早知王子如此轻易便肯与我们合作,我们就不必多出这些波折了。”
魏灵宽笑笑,还想说什么,却栽倒在桌上。
夏此安一惊,“王子?魏灵宽?醒醒。”
裴绍看到情形不对,也起身查看,“梁七王子?王子?”
金胜也走过来。
“这是怎么了,就几杯酒而已,不至于就醉成这样吧……”夏此安是有些害怕的,“不会……”
万一魏灵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都难以处理。
裴绍又上前拍了拍,还是没有反应,他伸出手探了探魏灵宽的鼻息,松了一口气,“还没事,应该只是不胜酒力吧。”
夏此安觉得蹊跷,魏灵宽虽说是梁国男子,可能没有大齐的男子那么酒量好,但是也不会差到几杯酒后就不省人事吧,不对劲……
“金先生,请问你此次到顺京来,可带来了自己的医者?”
万一是有什么中毒或者隐疾,只怕一般大夫看不了,夏此安记得以前封程提起,金胜身边有一位叫洛喆的医者,医术很是了得,所以有此一问。
金胜明白她说的是谁,点点头,“他在后院练功,我打发人叫他进来。”
裴绍一头雾水,“什么医者?”
“洛喆。”
“舅舅身边有这么一位吗?我怎么不知道……”裴绍有些好奇地看着皇后。
金胜也看着她。
侯门女出身的皇后,是如何知道一个远隔千里外的商人身边有什么样的医者呢?
确实奇怪。
“听父亲说过而已。”夏此安遮掩过去。
洛喆很快到了,他命人将魏灵宽搬到床榻上,仔细检查了一番。
金胜问道:“怎么样?应该就是醉酒吧?”
洛喆看看他们,肯定地说道:“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