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车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大行皇帝被安置在昭仁殿内,国丧正在迅速筹备之中。
因为牵涉弑君,所以宠妃魏氏以及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被皇后下令禁足。
皇宫上下禁严,而顺京城,也由护卫军日夜巡守。
皇帝宾天的第二日,皇后召集朝中重臣以及宗亲来议事。
来的人有大齐的丞相裴绍,大将军李镜源,顺京护卫军统领张却,信王,以及宣王世子。
夏此安看着面前坐着的几人,心中感慨。
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召见臣工和宗亲,正是在先帝驾崩的第二日,当初的情形,与今日一样。
大致说明情况之后,她提出,“如今太子年少,只恐难当大任,所以,我想,若由几位辅佐,继续以内府理政,假以时日再让少帝亲政,诸位有何看法?”
“臣定不负殿下嘱托。”裴绍应道。
“臣定当尽职尽责,全力辅佐太子殿下。”张却也表了态。
夏此安看向李镜源,这个人,才是她扶立少帝的最大隐患。
“臣愿为太子征战,以安国邦。”李镜源也终于表态了。
“大将军,我替太子,谢谢你的忠义。不过……”夏此安道,“有一事,只怕要委屈你了。”
李镜源和信王都是一怔,以为皇后要怎么削权怎么立威了。
谁知,她说道:“又遇国丧,只怕你的婚事,要再次延后了。”
信王明显松了一口气,李镜源回道:“臣自然一切以国事为重。”
“我也会安抚瑜城的。大将军不必太过忧虑。俗话说好事多磨,你们经历这些,以后更能够相互扶持相携一生。”
“臣明白。”
议事结束,夏此安在回宫路上,遇到了在等候她的李镜源。
两人在凉亭说话。
“圣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镜源问道。
不久前,他在内府议事时见到了圣上,察觉到了圣上竟然是真的李盛。那之后,他问了裴绍,裴绍只说,是李盛自己愿意回来了,而且以后,圣上很可能要废止内府,复朝了。
他这才几日不见,圣上竟然就驾崩了。
这么急促,定不是人们传言所称的病逝,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古怪。
可是这种事情他也不好到处去问别人,所以借今日议事,问一问最知晓内情的人。
“中毒。”
两个字,让李镜源浑身一冷。
当初先帝,也是中毒。
已经有两任帝王,因为中毒而丧命。这宫闱之中,究竟潜藏着什么样的洪水猛兽?
“谁做的?”
夏此安沉默。
“我知道,你们一定查出来了,否则不会安安静静地为圣上举办国丧礼。到底是谁?魏灵宵?”
“药确实是出自她,不过,投毒的另有其人,所以也不要怪罪与她。”夏此安也只能说这么多。
李镜源想了想,现在能让夏此安包庇保护的人,不多。
所以他很快就猜了出来,“太子一党?”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夏此安淡淡道,“既然天下人都以为圣上是久病不治,那么事实便就是如此。”
“真相呢?不管了吗?”
“现在你所听到的就是真相。”夏此安看着他,“大将军,太子年幼,大齐的河山,就要拜托你与裴相了。所以不要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守护好大齐的江山,才是最重要的。不论是作为大齐的大将军,还是李氏皇族的一员。”
李镜源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臣遵旨。”
其实李镜源从来都是那个最务实最识时务的人,只是,这一次的变故太过突然,让他有些无措。
李盛是与他从小一起上大的人,与裴绍那样的世家子弟不同,他作为李家人,自是与李盛更亲近一些。李盛年长他不少,为人宽厚,待他很是友爱,他也一直把李盛当做自己的兄长。
虽然从前,李镜源对于李盛逃婚的行径不敢苟同,但是那时候怪他怨他,他至少还活着,而现在,他英年早逝,这让李镜源很难接受。
原本是想要查清楚真相,可夏此安既然要包庇,就说明下毒之人是个身份贵重且牵连甚广的人,若是查下去,只怕会伤及大齐的根本,如此,不追究也罢。
李镜源行过礼,便出宫去了。
夏此安还留在凉亭,思虑着接下来的事。
“怎么?还对他念念不忘?”
夏此安听到声音回身,见是裴相,便放松了精神。
“怎么,这是来替令妹打抱不平的?”她凉凉地回一句。
“方才不是还称‘瑜城’么?现在便这般生分?”
“你还没完了?”夏此安嗔他一句,“我和他的事早就说清楚了,瑜城也是知道的。你可不要再提了,以免坏了情分。”
“坏了谁的情分?你跟他的?”裴绍玩笑道。
夏此安白他一眼,“你跟他的,你跟瑜城的,我跟瑜城的,他跟瑜城的。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裴绍笑一笑,“明白了。”
夏此安偷偷扯一扯他的袖子,“圣上昨日才驾崩,你今日倒敢笑得这么开心?”
裴绍收敛了表情,“他方才同你说什么?”
“问我圣上的事。”
“你告诉他了?”
夏此安摇摇头,“不能说。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露的风险。太子登基之前,心娘千万不能出一丁点纰漏。”
“你倒是对他们上心得很。”
“我不上心,难道指望别人吗?”夏此安苦笑一笑,“说起来,我也是经历两朝的人了。当初先帝去后,宫中诸事也是我一人担起的。现在,我更加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看着她那疲惫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的脸庞,裴绍有些心疼了,“其实,你不该承担这些……”
他一直是这样的想法。当初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时,他便有如此想法。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应该如同顺京世家的那些女子一般,侍弄花草,吟诗作赋,刺绣歌舞,不该把男子都扛不起的重担一人揽下……太辛苦了。
夏此安听了他的话,多少得到一些安慰,“这不是还有你吗。我也不是一个人。”
裴绍心中触动,深情道:“你若真能信我依靠我,我必不负你。”
“自然是信你的。不然,我还能信谁呢……”夏此安冲着他一笑,“好了,宫中事务多,我先回去了,你也尽早出宫去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裴绍点点头。
回到宫里,直忠和皓兰两个,正忙着安排国丧的事宜。见她回来,直忠便好意让皓兰去陪她,自己一个人忙去了。
夏此安无意中说起方才裴绍话,“他竟然说,如果我信他依靠他,他必然不负我。这话倒真的让人心安呢。其实从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还是敌对的关系,自然无法全心全意信任他……”
“裴相说了这种话?”皓兰诧异,“那,你呢?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夏此安一头雾水。
皓兰恨铁不成钢,“裴相这话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莫非没有回应?”
夏此安想了想,“我回应了啊,我说,我自然是信他的,不信他还能信谁……这怎么了吗?不对吗?”
“你根本不知道是何意,就答应了?”皓兰瞪大了眼睛。
“这……”夏此安蹙起眉头,“这不就是……表忠心?”
皓兰叹息一声,“你,可心悦裴相?可爱慕他?”
心悦?爱慕?
这和朝廷政事有什么关系?
“他说的,是朝堂的事,问我信不信任他——”
“他说的是你和他!”皓兰纠正她,“你联系前因后果仔细想想吧!真是,连人家说什么都不明白,还胡乱答应……”
是吗?
夏此安仔细想了想,她在他之前,好像还说了一句,“我这不是还有你,我不是一个人”。
“会不会是他误会我了?”夏此安有些心慌,“会不会是你误会他了呀?”
皓兰忍不住走过来,面对她严肃道:“他没有误会你,我也没有误会他。是你误会你自己了!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在意他,是不是关心他,是不是爱慕他?”
在意,关心,爱慕?
她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感觉。
“好,我换一个问题,你愿意与大将军共度一生吗?”
夏此安摇摇头。
“大将军心悦你,愿意与你共度一生,这你是知道的。他好早之前便说过,他设想过你们的未来。可你并不愿意与他一辈子在一起,这就说明,你不喜欢他。”
夏此安若有所思。
“再换几个人,比如封程,比如全岳,比如辽鸢,比如宣王世子,你愿意与他们共度一生吗?”皓兰接着问她。
夏此安再次摇头。
这些人,于她来说,是朋友,是知己,但却不是能在一起一辈子的人。
“那他呢,是不是你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这一次,夏此安没有摇头。她在思考,在犹豫,在想象,想象她和他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她想不出来。
“我跟他,一是个皇后,不,很快就是太后了,一个是丞相,不可能的。”
“身份是一回事,规矩是一回事,但是感情,是另一回事。”皓兰道,“感情,可以是深埋在心底的,支撑你在绝望时候坚持下去的那一剂良药,也可以是让你倒逆纲常违背权势的野心,也可以是求不得的痛悔,你只看自己想要什么,能做到什么。”
夏此安看着皓兰,这个平常时候温柔的女子,在谈起感情的时候,眼中盛着亮光,想必,这就是感情的力量吧。
“我明白了。”她说。
“所以,你是要答应裴相,还是拒绝他?”
夏此安笑的灿然,“已经答应人家的事,怎好反悔呢。”
是啊,爱慕不一定就非要脸红心跳的娇怯,有些爱,已经在重重磨难之中,悄然生根发芽。他一次次的妥协退让,她一次次的奋不顾身,都是两个人感情的最好证明。
有些事,不一定要宣之于口。
我愿意为你改变自己的信条,愿意为你赴险,谁敢说,我心里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