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此安一出山洞，就给全岳发了信号出去。看着红色的烟火划过夜空，她心里终于踏实了一点。
“苍离卫的暗号？”韩晁收了刀，问她。
夏此安点头。
“你不打算把孩子交给阁主？”韩晁有些诧异。
“不了。”夏此安抚抚雪疾的后辈，侧着脸贴着雪疾的小脑袋，她以前对封程是万分相信的，可现在不一样了。
绑架确实是那五个人所为，扶雪疾上位也是他们提出，可看封程那样子，没有明确赞同，但分明也没有多反对这件事。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复国梦，利用一个孩子，断送孩子的一生，夏此安不能苟同。
不久，新平阁的部众赶来，一束束火把照亮山间，人们冲进山洞。
韩晁脱下外衣盖在睡着的雪疾身上，夏此安抱着孩子，心想全岳应该也快到了。
封程从山洞出来，江升月跟在他身后。封程脸色不好，他们似乎和那些人谈了什么，但具体内容，夏此安已经不想知道了。
她听见封程下令，“带他们到总司地牢。”
远方传来马蹄声，夏此安向前走了两步，应该是全岳来了。
封程站在夏此安身后看着她，夏此安感觉到了，但她现在不愿意面对他，更不愿意和他说话。
那队人马近了，确实是全岳。夏此安朝他们跑去，刚迈出两步，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逼近，封程拉住了她，声音不低，“你要干什么？”
“放开我！”夏此安挣脱开来，李雪疾因为这些动作被吵醒，哭声不断，夏此安有些生气，“这话我倒该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跟谁去哪儿我管不着，但是孩子，必须留下。”
夏此安冷笑，“留下？留下做你们复国的工具吗？”
“他不是李盛的孩子，他不该再待在那儿了。”封程伸手要接过孩子。
夏此安躲开，“他不去宫里那他该去哪儿？你倒是告诉我你要带他去哪儿？带回总司，和那些人待在一起？”夏此安看一眼从山洞走出来的玄英教的人们，质问封程：“是吗？然后告诉他，他的父亲叫郑抚，是玄英教的教主，他的母亲是程长令，是前朝的公主，他是程氏皇族的后人，肩负复兴魏国的重任和使命，是这样吗？”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把孩子给我！”封程抓住夏此安的手臂，想把孩子抢过来。韩晁和江升月在旁看着心急，却不知道该帮谁。
“住手！岂敢对太子妃殿下不敬！”全岳下马走来，挡在夏此安身前，刀出鞘三寸。
苍离卫也都围过来，原本悬殊的对抗也变得势均力敌。
“当了太子妃就是不一样了……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小姑娘了。”封程说了这么一句，半是讽刺半是哀伤。
夏此安有些触动，却还是坚定地把孩子交给全岳，低声嘱咐：“一定要安全把他带回去，让御医开些温和的安神的药，这几天务必加派人手看着。”
“是。”全岳抱着还在哭泣的孩子带人撤退。翻身上马之际，看夏此安还没有动作，问道：“殿下不回宫么？”
夏此安摇摇头，“你们走吧。”
全岳迟疑一下，打量了新平阁的几个人，可能觉得没有危险，最后打马离开了。
看他们越走越远，夏此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满意了？”封程看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命令部下，“回总司！”
浩浩荡荡的队伍，举着火把，人们一个一个路过夏此安，追上去紧跟在封程身后，
韩晁给江升月使了个眼色，也跟了上去。
江升月来到夏此安身边，“你今天有些过了……总是阁主疼你宠你，你也不该当面跟他顶撞……”
“我怎么没看出来他哪里疼我宠我了？”夏此安呆怔着，嘴上逞强，心里后怕。
“你呀……”江升月叹声气，“阁主是什么样的人，待你如何，你比我们清楚。孩子的事，可以以后慢慢再说嘛，何必非要今天闹成这样？再说，就算阁主真的……同意雪疾继位，这也是他们程家的家事，我们不好干涉……”
夏此安原本就动摇，这下更没底了，哭丧着脸，“司主是说我做的不对？”
“姐姐没有说你不对，你也是为了孩子，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方式不太好，过两日，和阁主道个歉吧，以后不要干涉他的事……”江升月说完，拍拍夏此安的肩膀，“走吧。”
夏此安心慌烦乱，“他是不是生气了？会不会把我除名赶出来？”
“傻孩子，阁主才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呢。”江升月拉起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夏此安一路失魂落魄，回到公主府甚至都忘了请江升月进去坐坐。
看见她这样子，把等在后门的皓兰吓一跳，“殿下，怎么了？没找到吗？”
“找到了。”夏此安垂头丧气走进房里，坐在桌边。
桌上是皓兰准备的晚饭，有清粥和小菜点心，可夏此安一点胃口也没有。
“找到了？那就好。”皓兰露出笑脸，“找到了，您怎么不开心呢？”
夏此安也解释不清，索性趴在桌上，将脸埋在手臂间。
“殿下？”皓兰想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叹声气，蹲在夏此安身边，“您怎么了？有什么事让奴为您分忧吗？”
夏此安抬起脸，眼里泪汪汪，“你说，该让雪疾登基继位吗？”
皓兰一怔，“这是朝堂大事，奴不敢说。”
“那……如果雪疾是你的孩子，你会忍心他受那些苦么？”
皓兰好像明白了什么，“奴以为，若是奴自己的孩子，那奴一定不会让他去，因为那不是他的命，他没那个本事更没那个福分。”皓兰停一停，继续道：“可若是雪疾殿下，那就不同了。”
“怎么个不同？”
“雪疾殿下他姓李，这是他的命，是他生来要承担的，而且，他的前辈们血脉里带给他的就和常人不同，他们忧心的是国事国运，是百姓社稷，不是柴米油盐，也不是阴晴雨雪。”
夏此安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糊涂了。
她一直把雪疾当成一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就跟城里百姓的那些孩子一样。可在玄英教和新平阁眼里，他是皇子，是魏国的希望与未来。而雪疾本身，也是把自己当做小太孙的，并不普通人，他可能从未奢求过寻常孩子的那些安宁和欢乐。
“可能……真的是我错了……”夏此安落下一滴泪。她在宫里这一个月，没有一天是不担惊受怕的，如果说雪疾真的是李盛的孩子，真的是太孙，那她没什么好说的，可他不是。他本可以过寻常生活，可为什么还要让他在这泥沼里艰难挣扎呢？这皇宫没有看上去那么辉煌华丽，到处都是阴谋暗箭，让雪疾过这样的生活，他们不会心疼吗？反正她是舍不得。
“殿下怎么会错呢，您做什么都是对的，别人可能不会理解您，本来这世上就是这样，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皓兰擦拭掉她脸颊上的泪，安慰她。
夏此安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换上笑脸，“吃饭吧，我中午都没吃什么东西。”
“您慢用，奴去准备热水沐浴。”
更鼓敲过，夏此安洗漱沐浴过后换了衣服躺进被褥，舒一口气。
皓兰笑一笑，“今天殿下可真是累着了，好好睡一觉吧，奴明天晚些叫您。”
“皓兰，你……有什么恩人吗？救命恩人那种？”夏此安突然问。
“您不就是么。”
“不是，我是认真的。”
“奴很认真呀。”
夏此安嘟一嘟嘴，“我今天得罪了我的恩人，别人都是我不该干涉他的家事，可我就是不愿意他走错路而已。我顶撞他忤逆他，他很生气。你说，他会不会……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有原则有责任感，他其实也不容易，不对，他是特别不容易，可我还给他添乱……我……他肯定后悔养我这么多年，教了我那么多，最后……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幼稚一样傻……”
原来是这样的恩人，皓兰还真没有。她笑一笑，从前刚见太子妃殿下时，她一度觉得这个能在危难时刻撑起大齐皇室的女孩子，一定不简单。后来见太子妃殿下做事，她更加坚定，殿下是一个聪明果决的人，是生来就该在高位的女人。可几次深夜促膝长谈后，她发现，殿下也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刚刚离开父母来到异乡，无依无靠假装坚强的十几岁的女孩子而已。
“谁会舍得真的同您生气呢，过几天就好了，别太担心。”皓兰柔声安抚道。
夏此眨眨眼，“但愿吧。”
“别多想，早些睡吧，殿下。”皓兰说完，也矮榻躺下。说起恩人来，除太子妃殿下，她还真有一个。他是常将军家的嫡子，京城的风云人物，早年与各个皇子共同在学里读书，都有交情。
那时候，她才八九岁，因为做错了事，被管事责罚，大雪天，她穿着单衣跪在雪地里，被鞭打了足有半个时辰，所以人都觉得她必死无疑了，她自己也那么觉得。后来，他和几个皇子经过，只有他出手阻止，并且让太子把她带回去治疗，从那以后，她就成了延辉殿的侍女，虽然不是什么美差，但至少不会动辄挨打挨饿。她真的很感谢他，可这么多年，她连再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报答这份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