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此安接到宫里的消息,惠妃自尽身亡。
为避免见面的尴尬,夏此安特地写信给新平阁,告知此事。可回信却让她实实在在震惊了一把,江升月在信里说,昨晚带回的五个玄英教人,也在夜里自尽了,郑将军留了遗书,一面忏悔九年前的过错,一面希望封程可以尽快开始复国的大计划。这简直就是以死相逼,封程的痛苦纠结可想而知。此事也暴露了一些问题,比如惠妃和玄英教关系,但是人已经死了,再去查证定罪,也没有意义了。
因为原定的登基典礼迫在眉睫,现在凡是知情的几派人都是心急如焚。
丞相不顾身体尚未恢复,请信王来府谈过几次,裴绍也总会把每次的讨论结果告知夏此安。定北侯来信表明立场,无论李家是谁继位,他都会一如既往支持和拥护,并保证北疆的安定,他倒是只字没有提他的“女儿”。这些个难题最终还是落到了议事阁两位阁老的头上。经过几番商议,最终决定在宣王和李雪疾之间选一个,众人将这个选择权交给了夏此安。
“这么说,就是现在要我来拿这个主意?选择宣王或者选择雪疾?”夏此安看着突然造访公主府的裴绍,问道。
“是,信王和老师都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能做这个主呢?这可是选继位人要登基做皇帝的?”夏此安不敢置信。
裴绍相比夏此安更沉着冷静,“殿下,现在知情的人里面,我们都是臣子,只有您是主子。所以让您来决定,最合适不过。历史上也有相似的例子,姜王伤风病故,膝下无子,姜后在诸位亲王间挑选新王继位,让姜国得已延续。”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又不是……”夏此安突然停住,差点说漏嘴。
“不是什么?”
“不是……不是姜后啊。”夏此安眼神回避躲闪。
裴绍不再追问,“臣只是来告诉殿下,殿下可以慢慢考虑。”
夏此安叹声气,“后天就是典礼了……我哪有时间慢慢考虑……”
“信王和老师决定,还是等太子的登基礼后,再安排宣王或者太孙继位。”
“什么?为什么呀?”夏此安不理解,推迟或者取消不行吗,一定要这么波折?
裴绍很清楚她心中所想,解释了一番,推迟和取消大典的事,千百年来没有发生过,这样只会引起大齐百姓和邻国对皇室的猜疑。大行皇帝驾崩前传位给太子,除非太子亡故,否则谁坐上这个位置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所以只能先让太子登基,成为皇帝,之后再传位给宣王或者李雪疾,这样既符合礼制,也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非议和冲突。
“可李盛会帮忙吗?”夏此安没有信心。
“不需要。”裴绍没有只呼名讳,也没有敬称太子,“不是有国丧的那位,就先将就着吧。”
随便找个人将就着当皇帝?夏此安惊的不敢说话。
裴绍传完话,行礼告退。
夏此安坐下想了想,反正自己很快要离开了,又何必对这些事过分挂怀。她是很喜欢雪疾很心疼他,雪疾也叫她一声母亲,可说到底她没有资格。封程是雪疾的亲舅舅,叶夫人是他的养母,他们都比她有资格决定这件事。
挣扎许久,想通了以后,夏此安换了便服准备去总司。
总司大厅,几个司主围坐,也在商量是否让雪疾继位的事。夏此安违例坐在一边旁听。
江升月韩晁都是一个意思,李雪疾是封程的外甥,这是封程的家事,一切听封程的。
陆野闭口不言。
夏此安万万没想到,持反对意见的会是沈沉州。
“我觉得不妥。”他向来说话很直,怎么切中要害怎么伤人怎么来,“这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不小心会没命的,皇帝怎么死的你清楚。”
夏此安悄悄低下头,这说的也太直白了吧,同样持反对意见的她吓得赶紧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还是被点名了。
“你说呢?夏云意,你可是那孩子的后母。”沈沉州向后一仰,把烫手的山芋丢给她。
夏此安心里偷偷骂了他一遍,想了想开口,“这确实是阁主的家事,之前是我僭越了。但既然阁主召集大家来问,我就大胆说了。今天裴长史来找我,说要我在宣王和雪疾之间选一个,在大典之后慢慢册立。我和雪疾相识连一个月都不到,他今年八岁了,但那天你们也都看到了,他的身形像一般五六岁的孩子。他一直体弱多病,大概是长令姐姐怀胎时就留下的毛病,平日里吃药比吃饭还多。雪疾他特别懂事,读书用功,从来也不让别人为他操心。从小没什么人疼,叶夫人一个月去看一眼已经是恩典了,李盛是什么样子,你们也知道,从来没有关爱过他。”
听着这些话,人们都低下头,封程泪湿眼眶。
“我若不认识他,也赞成他继位,这样天降的好事,为什么不顺应天意呢?可我偏偏与他相处过,也在皇宫里煎熬过,所以我实在是不忍心。”夏此安说完,看看封程。
封程垂着眸子,思虑了很久,“告诉范丞相,准备让雪疾继位吧……”
“阁主!”夏此安很意外。
江升月拉一拉她的袖子,暗示她冷静点。
夏此安扯出一个不怎么漂亮的心酸的笑容,“我以为我说那么多,你听进去了呢……”
韩晁圆着场,“其实这也没什么的嘛,他自小是以太孙的身份在宫里长大的,若是太子没有逃婚,阁主也没有找到他,那李盛死之后,不还是会让他继位嘛。一样的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呢?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那他就是李家的孩子,是李盛和叶夫人的儿子,没有人怀疑这一点,一切理所应当。可新平阁把这一切揭露开来,叶夫人要面对她混乱皇家血统的欺君之罪,李雪疾也会因为自己的身世而挣扎痛苦。这是不一样的。一个是名正言顺继承自家的江山,一个是以可耻的方式窃取别人的天下,能一样吗?
“听进去了又能如何?现在把他留在身边,他是否就能接受吗?左右都是为难,不如成就一个。”封程说道。
夏此安想的都是为雪疾好,倒是真没想过他回到民间能不能适应。如果真的像封程说的那样,无论留在宫里还是回到民间,都会让他痛苦,那么……复国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全听阁主的,只是以后,我也不在他身边,你们多照应吧。”夏此安低声说。
江升月问:“你大算什么时候‘金蝉脱壳’?”
“快了,只要确定了继位人选,等登基礼之后,张骁会带死囚来替我。”
“没想到最后还要靠外人来帮忙……”江升月嘟囔,明显是在暗讽新平阁对此事不理不睬。
韩晁暗地里戳她一下,面上笑着打哈哈,“回来就好。”
人们正尴尬间,封程冷淡地说了一句,“我什么时候说让她回来了?”
?
夏此安瞪大眼睛看着封程,完了,是因为自己没跟他道歉,他生气了要赶自己出去吗?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阁……阁主,这是什么意思?”夏此安壮着胆子问。
“意思就是,你还留在宫里!”
什么?
“为什么?”夏此安蹙着眉,不能理解。
“雪疾太小,在宫里需要帮手。”
夏此安怔住,这是什么理由?“我不答应!”
“这事由不得你!”封程态度也很强硬。
“你!为了复国,你真是什么都能做出来!”夏此安气得再说不上话,眼泪倒流下来。她入宫后一直想着联系到阁里就有救了,她对新平阁尤其是封程,抱了多大的期望呀,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他身上,可他倒好,在自己好容易爬出来后,又要一脚把她踢进去?
江升月和韩晁陆野,七嘴八舌地劝。
“阁主三思啊,我们还可以有别的办法呀,何必把云意送进去呢……”
“是啊,她本来就是冒名顶替,万一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啊……”
“再说,张家也不会同意的,就不要耽误她的青春了……”
夏此安把头偏到一边抽泣着,身子也跟着颤,她是真的没想到,封程会有这样的打算。亏她还一直替雪疾考虑,哪知道别人早把她自己算计进去了。
“好了。我意已决。”封程制止住劝说的几个人。
“什么叫‘你意已决’?凭什么你要来决定我的事?凭什么?”夏此安哭喊道。
封程一拍桌子,“我凭什么?凭你是新平阁的人,这是给你的任务!”
夏此安冷笑道:“新平阁择选任务自由,可从没有这样的规矩。”
“事成之后,随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封程退一步。
“我什么都不要。”夏此安擦擦流至下巴的泪水,像是看清封程这个人一般,说道:“我是不会答应的!我是阁里唯一一个没有签契约的人,来去自由,我今天要走,谁也管不了我,你也不行。”
“云意……”江升月唤她一声。
“多谢各位的照顾,这些年该还的我都已经还了。”夏此安一抱拳,“后会无期。”说罢转身朝门口走去。
封程勉强忍着怒火,“当年,是你哥哥托付,你才来到这里。”
“呵,哥哥他如果知道你是这样自私的人,他一定不会托付你!”夏此安回头冷冷地看了封程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韩晁看着局面难以收拾,问封程,“阁主,要不要拦下她?”
“让她走!”封程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