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继先帝驾崩后,又一次在夜晚时分,召集重臣宗亲入宫议事。
丞相信王等坐在下首,裴绍李镜源站在他们身后,大家都看着坐在主位上拉着张骁袖子哭得凄凄惨惨的夏此安。
大长秋和全岳站在中央,地上跪着福熙。
张骁一边护着夏此安,一边对信王道:“堂舅,你也看到了,我家栖梧在这里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要不是这婚约是舅舅曾与母亲商定的,父亲和兄长怎么也不会让妹妹到顺京来。如今看来,我们还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免得在这里让有心人污蔑指罪。”说完瞪一眼殿中央的三人。
坐在椅子上伤心落泪的夏此安心里感叹,张骁真是演的一出好戏啊。
“骁儿,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呀,皇后走了,这大齐谁来主事呢?”信王好言相劝。
张骁满不在乎的样子,“谁稀罕什么皇后之位!大齐,谁爱管谁来管!那几个皇子,哪一个不能来当这个皇帝?就非得栖梧在才行吗?反正宫里那圣上也是假的,这里堂舅你辈分大,你一句话的事,放我和栖梧回家吧。”
“这岂是儿戏之事啊!骁儿,先消消气,皇后也请息怒。”信王苦口婆心道:“你们现在走了,世人会怎么看李氏皇族啊?大齐又靠谁来撑起呢?大皇子尚且年幼,就算要归乡,至少要等大皇子亲政以后啊。”
“堂舅你这说的什么话!栖梧她才多大呀,就该把青春耗在这里吗?再说,这身边都是什么人?想要她命的人呀!她为大齐赔上自己的大好年华,这些人呢?随便听了什么疯言疯语就要审她查她,恨不得立刻治她的罪呢!我们凭什么!”
夏此安被这突然一吼吓一跳,面上更是哭得哀伤,心里直赞张骁好演技。
“骁儿,莫要动怒啊。我们也没有相信那些话。这不是在商量嘛……”
“商量什么?商量栖梧是不是张家的女儿?还是商量她坐这皇后之位是受谁指使?”张骁咬牙切齿,“她是不是我妹妹我会不清楚?我父亲母亲会不清楚?还要外人来告诉我们?还有,这婚约是舅舅定的,要是谁还怀疑什么,就去问舅舅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不要为难她!堂舅,这事你也清楚,栖梧原本是许给堂舅家表哥的。当初舅舅要不是为了牵制成王和赵将军,也不会办这糊涂事了!说不定栖梧已经是表哥的王妃了,又岂会受这种气!”
这段话似乎是气极之后东扯西扯胡乱说的,但仔细一分析,却发现没有那么简单。张骁先是否定了夏此安不是张栖梧这一条,又撇清了受人指使这一桩,临了还把锅甩给了先帝,接着再暗示张家平成王乱牵制赵将军的功绩,最后又把信王和世子拉到了自己这一边。妙啊,夏此安暗自感叹。看一眼李镜源,发现李镜源也在满是同情怜惜地看着自己,夏此安低下头,张骁故意提及她和李镜源的婚约,是不是知道李镜源爱慕自己的事呢?
“我们没有为难皇后,我们怎么敢为难皇后呢……骁儿,这都是误会,这不是在澄清嘛,骁儿不要急躁……”
“张小将军也歇一歇,让全岳统领和大长秋也说两句。”裴绍插话道。他之前在皇后中毒时,看到张骁的反应甚是冷漠,如今倒是兄妹情深,他觉得蹊跷。
张骁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们,只是低声安慰夏此安。
“全岳统领说说吧,这个侍女找去你那里说了什么?”裴绍问。
全岳如实回答。他在卫所休息时,福熙突然跑到卫所里找他,告诉他,她听见了皇后和一个男人在内殿见面,那个男人说皇后不是张栖梧,皇后说自己也不想做皇后,都是那个男人让她入宫的。
众人听完,看看地上跪着的吓得哆哆嗦嗦的福熙,又看看已经哭成泪人的皇后,也不知道该相信谁……
裴绍转过身看向夏此安,“皇后殿下,全岳统领所转述的侍女福熙的话,是真的吗?”
“好你个裴绍!你也敢来审问她!”张骁瞪他。
“不是审问,只是把事情说清楚而已。”裴绍面对张骁的怒斥还是表现得温文尔雅。
“说清楚?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张骁一拍桌子,“要么大家相信栖梧,处置侍女还有全岳大长秋,要么,我就带栖梧回东应城。”
“张小将军口口声声要回东应,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侍女所说是真,张小将军你还真没有这个权利带皇后走,相反,定北侯府上下三代几十口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绍儿,休要胡言。”丞相出言制止。
“其实老师心里明白,我并非胡言,只是陈述事实而已。”裴绍微笑着看看张骁,“张小将军心里也明白,否则也没有必要动这么大的怒火,我说的对不对?”
张骁被噎的没话说。
夏此安一皱眉,自己这边落了下风了,该怎么办呢?
“臣再问皇后殿下一次,侍女所说,究竟是否属实?殿下承不承认?”裴绍微笑着逼问道。
一直在回避的问题最终还是要面对啊。夏此安悄悄叹气。
“殿下,是否属实?”
李镜源站出来,“裴长史,适可而止。”
夏此安嚯地站起来,“是,是我说的,她说得对!所以呢?要废我还是要杀我?你们说了算!”
张骁暗中拉一拉她的衣襟,在场的都惊讶地看向她。
夏此安苦笑着走下来,“我不愿意做皇后,你们都是知道的,甚至,我逃跑也是你们追回来的。是你们拿先帝拿大齐拿江山社稷逼着我做这个皇后的。她所说的那个男人,就是当晚劝我回宫的那个人,封程,是兄长的朋友。”
“所以殿下为何会召见小将军的朋友,又为何会谈起殿下不是定北侯之女,受人指使之类的话?”
“福熙说的话没错,但她没有听劝。我抱怨宫中生活无趣,封程劝我,我入宫后就不再是定北侯独女张栖梧,而是大齐的皇后,我说,我并不想当这个皇后,当初回宫也是全听他的劝导而已。这就是当时对话的内容,然后福熙打翻了杯盏,我们就出来看看。”夏此安有意把对话引向别处,“至于我为何会召见他?因为我托他去找刘御史一案的证据,他找到了,所以带来见我,仅此而已。”
“证据找到了?在哪里?”裴绍问。丞相和信王也急切地看着夏此安。
“我一拿到就已经转交廷尉府。因为我觉得拿着那个不安全,还特地向哥哥要来几名护卫……谁知,千防万防,外人没下手,我倒是险些折在自家人手里。”夏此安言语讽刺。
这些解释说的通,更何况大家都被证据一事吸引,这件事自然也就放下了。
可大家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为什么皇后不早些解释呢?非要等到事情闹大,人们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解释清楚。
夏此安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她不清楚福熙究竟听到了多少,又能理解多少,话转述出来,大臣们又能听懂多少。所以她一直任由事情被闹大,等人们一遍遍问得不耐烦听的也不耐烦的时候,再根据情况将对话编的圆回去,随便一提证据的事,大家自然就被她牵着走了。
最后信王和丞相做主,杖责了福熙,并将她逐出宫去,全岳也领了十杖,罪名是以下犯上,并罚三个月的俸禄,大长秋也罚俸三个月。闹了一夜的事,就怎么收尾了。大长秋是最冤的,被全岳拉来,什么也不知道,最后还被罚俸。
人们潦草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上朝。这是新皇登基以来,第一次朝议。
讨论处置的是一桩大事,涉及少府、都水使、卉州军军丞及廷尉左监等贪墨渎职和杀害朝廷命官的定罪处罚,还有太常联合宁王谋反一事。激烈的争论之后,决定将太常、少府、都水使及卉州军军丞等没收家产流放,左监杀害御史中丞刘汉炜,所以判死罪。另外传宁王回京受审。
到此,这轰动京城的御史中丞一案也算是有一了解。但朝中变动太大,以后还有的是麻烦的地方。
夏此安在寝宫里,听完内侍官的回报,对面前的姑娘说,“你也听到了,左监周敏几日后就要处斩,你父亲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妾谢殿下,谢殿下。”刘氏女跪地叩首。
夏此安拉她起来,“这是应该的。你父亲为国鞠躬尽瘁,却遭歹人暗害……圣上与我也有责任。案件有了结果,你和你母亲以后打算如何?”
“妾会随家母回乡。”
“也好,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入宫来寻我。”夏此安拍拍她的手,“听说夫人她身体不适,你要好好照顾她。”
“妾明白。”
一路送刘氏女出去,夏此安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样年轻就失掉父亲,只能和母亲相依为命,多可怜。御史刘汉炜也是一样,可惜一颗忠心啊……若不是自己坚持,甚至都不能还他一个公道……
难道世道就不可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