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此安在行宫住了十日有余,这是她自入宫后过得最自在的日子了。
每日想几时起身便几时起身,想吃什么便有人去做,不必守规矩,不必理理会政事。裴绍和张却偶尔会来看望她,顺便说一些近日里的大事。
宫里时不时地会来信,多是晚心和直忠写来的,说一些圣上身边的事,或者是宫里的琐碎。夏此安也都当趣事看过,并不放在心上。
这日,皓兰看过了晚心的来信,便又同她说了娴妃的事,“安安,娴妃又去宫里寻你,想必是有要紧事吧?你打算如何回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信了。”夏此安道,“前几回的信里,晚心也说过叶心娘的事,可是李盛那边不放人,我也无可奈何啊。”
“圣上不放人?”皓兰诧异。
“是啊。”夏此安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这其中的原由,还是裴绍告诉我,说圣上不准宫里的人来行宫看我,也不准有信件往来。”
皓兰看看手里的信,“不准有信件往来,那这些信——”
“你没瞧见么,那信已经开过一次了。”
“是圣上截下来,看过了?”
夏此安点点头,“我知道他对我不放心,不过没想到他堂堂九五之尊,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还好,直忠所写,只是例行汇报中宫事务,而晚心呢,大多是一些闲话,也没有逾矩之处,如若不然,我们倒是会被李盛抓了把柄。”
皓兰有些担心,“要不,我们告诉晚心,让她不要写信来了?”
“信件突然断了,李盛更会起疑,不如就这样吧。我们当作不知道。”夏此安继续喝着茶。
“也不知道娴妃,是否有要紧事啊……”皓兰沉吟,“若是耽误了大事,就不好了。”
夏此安摆摆手,“她大约是想知道我的近况吧。毕竟我突然离宫,宫里又多了一位临盆在即的贵人,后宫里的人,都好奇着呢。”
“也是。晚心说,现在后宫,多是议论废后之事的。不过圣上他倒什么都没说。”
“你傻呀,他不说,这才是问题。”夏此安解释道,“废后一事非同小可,而且牵连张家,他若是没有这个心思,必要早早说明,解释清楚才好。事后还需安抚我以及张家。可是他到今天一直没有表态,这才会使得人心惶惶。”
皓兰蹙起眉头,“圣上他不会当真要……废后吧?”
“若他有那个胆量,那倒是好事了。”夏此安一笑,“我岂不是解脱了?”
她这样说,但是心里清楚,李盛不会的。李盛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说是为魏灵宵立威也不为过的。他想要借此敲打她这个皇后以及她背后的张家,更想要借此来抬高魏灵宵在宫里的地位。
他不在时,夏此安和罗生将“帝后情深”演绎到了极致,而现在他回来了,本人对于皇后的感情并不深厚,又想要为自己的宠妃争取威信,所以才会任由废后的传言愈演愈烈,却不加阻止。
李盛的这些心思,夏此安看得很清楚,知道他不会当真,所以她也不在意。
“我也实在不懂这些,只要你想明白了就好。”皓兰道,“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在你身边好好守护你,陪伴你。”
夏此安会心一笑,“你能陪伴我,已经是我最庆幸的事了。说起来,我之前还打算带着你去见父亲呢,这一耽搁,都半个月过去了。改日,我们让裴绍带我们回城去,我听说他有小路可以走,不会被人发现。”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想明白了的事,有的人却并没有明白,还因此铸成大错。
三日后的黄昏,夏此安与皓兰都换了常服,等待裴绍来接她们偷偷回城去林雀园。
然而裴绍却迟迟未到。
直到夜幕降临,裴绍才来了。
他走的是正门,用的是圣上是手令。
夏此安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莫非是圣上要召我们回去了?”皓兰也察觉今晚这事不简单。
当她们看到裴绍身后跟着张却时,就更加确信了。
裴绍走至夏此安面前,先是行礼,然后语气沉重道,“皇后殿下,圣上,宾天了!”
!
夏此安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皓兰瞪大了眼睛。
怎么看,都不觉得裴绍是在玩笑。
可是这件事,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为何?什么时候的事?”夏此安下意识问道。
“今日午后。”裴绍道。
他只说了时间,并未言及原因。
李盛正值壮年,并无病痛,怎么会忽然……
难道是刺杀?可是宫里没有任何警示……
难不成,又是毒杀?
裴绍肯定了夏此安的猜想,“据御医推断,是中毒!”
夏此安怔住了。
又一位帝王,因为毒药而丧命。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识了宫中的险恶,她以为自己能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可是,这一次,她失策了。
之前罗生,假扮李盛那么久,就并未遇险。李盛这才回来多久呀,怎么会就……
“是谁?可查清楚了?”夏此安问道。
裴绍摇摇头。
张却在一边开口道,“初步猜测,是魏灵宵。”
“还未证实,切勿妄言。”裴绍警告他。
夏此安更加疑惑了,“怎么会……怎么会是魏灵宵呢?她对李盛的感情,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她……她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是她,是她身边的侍女,据说是梁王的人。已经畏罪自尽了。”张却道。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吗?
竟然有人畏罪自尽?那岂不是坐实了魏灵宵的罪状?
“怎么会……”夏此安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不管怎么说,还请皇后殿下先随臣等回宫,主持大局。”裴绍道。
张却跟在裴绍身后,也朝着她行一礼。
夏此安叹息一声。
她感觉身体有千钧重,还没有出发,她便已经感到累了。
又是帝王驾崩……
一切仿佛回到了她入宫的时候。
“走吧……”夏此安犹如精疲力竭地说道。
裴绍轻轻拉住她的手臂,“皇后殿下,请更衣。”
夏此安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朴素的常服,这才想起原本自己是要等裴绍来,一起去见父亲的,可是现在不能了……
“皓兰,与我回去更衣吧……”
……
马车赶得很急,一路颠簸。
幸好夏此安和皓兰没有吃晚饭,所以此刻也不太晕眩。
皓兰悄悄拉着夏此安的衣袖,低声道,“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嗯。”夏此安好像受到鼓舞,终于打起一点精神来了。
对于皇后来说,皇帝驾崩,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自从去年入宫,光是国丧,她就已经经历过两次了。而这一次,太后的孝期还没有过,圣上就驾崩了。
这样戏剧性的事故接连而来,让人们有一种大齐不会长久的预感。
夏此安的手抚着衣袍上的凤纹,陷入沉思。
李盛的事,究竟是谁做的?
梁国?魏灵宵?还是新平阁?
封程会不会不和她商量,就擅自下手呢?
若此事当真是封程的手笔,那么他的目的不过是想要让李雪疾登基,她也还不用太过担忧。
可万一这事是梁王魏灵宽的手笔,那么,魏灵宽绝不会只有这一招,他的后招是什么?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大齐,是否又要经历战事了?
越想头越疼,她有些昏昏沉沉。
“殿下,请下车。”裴绍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夏此安在皓兰都搀扶下,走了马车。
马车直接停在了内宫的门前。
夏此安在丞相和护卫军统领的护送下,走去了圣上的昭仁殿。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入宫第一晚,夜半时分,跌跌撞撞跑到昭仁殿来,希望得到先帝的庇护,然而等待她的,却是先帝毒发身亡……
这一次,又是深夜,又是这一条熟悉的路,又是一样沉寂哀痛的氛围……
不同的是,她这一次,不再是太子妃,而是皇后了。
可以主持大局的皇后。
这一年,让人感觉像是过了半生……
一到昭仁殿,便看到院中跪了一众臣子宗亲,殿内都是后宫妃嫔,个个哭得伤心。
夏此安一眼便看到了床上的李盛。
她还记得她离开皇宫的那一日,李盛尚且是那么鲜活的……这才短短时日,他竟然冰冷苍白地躺在那里了……
他的床边,是已经麻木了的魏灵宵。
再下首,跪的是娴妃叶心娘和太子李雪疾。
御医等都在一侧跪着。
夏此安先是去看了一眼李盛,而后便去问了御医事情的经过。
原来,李盛今日一直在昭仁殿,陪在他身边的,是魏灵宵。
午后,昭仁殿忽然传来了魏灵宵的惊叫声,御医赶来时候,李盛以及不省人事了。
李盛今日吃食已经被仔细查验过了,在一碟魏灵宵亲自做的点心里,验到了毒素,更巧的是,还在魏灵宵的宫里,找到了毒药。下毒之事一被发现,魏灵宵便矢口否认了,然而当苍离卫要将她抓捕下狱时,她的侍女站出来顶下了罪过,称是自己毒害了圣上,然后自尽了。
凶手已然找到了,苍离卫不得已放过了魏灵宵。
圣上宾天的消息传出后,宗亲臣子便都赶到了。
而裴绍和张却,做主去行宫接了她回来。
夏此安看一眼李盛惨白的脸,退下去,走近裴绍,低声道,“你不觉得,这毒,有些蹊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