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却同裴绍一起走到了东街,他本以为是要去丞相府的,没想到裴绍直接带他朝东去了。
“你方才不是说,要回府去吗?”张却诧异。
裴绍往前一指,说道:“你倒是胆子大,不怕被人说是结党了?”
“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自是做我们的。怕人闲话,还不活了。”
裴绍一笑,“你只管跟着我便是。”
骑马走盛夏的东街,将顺京的繁华热闹一览无余。傍晚,空气中尚且还有白日里燥热的余温,天边的晚霞红彤彤的,往后几日,又都是天气。
张却跟随裴绍进了一家酒肆。
他瞧见裴绍也不落座,直直走着,穿过了酒肆的大堂,到了后院,又从后门进入了风华园。
“我说,你这究竟是要去哪里?我们虽是朝廷命官,私自出入别人的府宅可也是要受罚的。”张却压低声音。
“跟着我走便是了。”裴绍道。
这都是他自己的宅院,谁该治他的罪?
“你不会是要——”
“是。”裴绍肯定了张却都猜想。
“你真要出城去行宫?你疯了?我们两个人光明正大地去找皇后?李……圣上他会怎么想?到时候,可不要连累了皇后。”
裴绍看他一眼,“没看出来,你对皇后她,倒是关心。”
“虽不是亲兄妹,但我也不想连累她。”
“放心,我既然走了这么隐蔽的一条路,就不会被人发现的。”裴绍道,“连你都担心的事,我会料想不到么?”
“那倒是……”张却接完这一句话,便觉得哪里不对。
裴绍这话,有两种解法,一是从头脑来说,裴绍暗示自己比他聪明。而是从关系远近来首,裴绍在暗示自己比他更关心皇后……
“你什么意思?”张却直截了当地问了。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便是意思。”裴绍答道。
张却眯着眼看着他,“你当真?”
“自然当真。”
张却一惊,咳了一声,“我就说你对皇后她不一般……果然啊,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裴绍不言语,算是默认了。
“不过,她毕竟是皇后,你与她……”
裴绍的脸色一冷,“你还好意思同我说她是皇后?我倒想问一问,真正的皇后殿下,近日来,这胎可养得好啊?”
张却得脚步一顿,赔笑道:“这……你就高抬贵手,事已至此,你再抓着她不放,也没什么意义,不如我们从长计议,定会有解决之法的。夏此安她,早晚能拜托皇后这个身份的。”
“借你吉言了。”裴绍淡淡道。
张却笑着,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大惊小怪,他虽然与裴绍的交情浅,但是裴绍的为人,他是早就知道的。裴绍既然敢这样提起张栖梧,就肯定是动了将张栖梧换回去的念头,他这要是不说上几句好话,只怕裴绍什么都做得出。
以后还是不要招惹裴绍的好。
张却偷偷看一眼前面走着的裴绍,心里想着,夏此安与裴绍两个人,一个是嘴上不饶人,话头逞威风,另一个,却是闷声干大事的……啧啧……
“话说,这皇后离宫,不会也是你的主意吧?”张却随口问道。
夏此安这人,他了解,遇见困难迎难而上,大不了鱼死网破,可不是这样会以退为进,迂回用力的人啊。
想必是裴绍在背后支招了吧。
果然,裴绍“嗯”了一声,说道:“是我的主意。怎么?”
“不怎么……”张却抿抿嘴,“你不会是……担心圣上对她……”
“胡说什么。”
张却赶紧转了话头,“是是,我也觉得,圣上身边有魏灵宵这等梁国第一美人,怎么会对她起心思呢。”
“她差在哪里了?”裴绍凉凉地问他。
“她……”张却险些咬了舌头,“她不差,我们大齐的皇后,怎么会差呢……”
裴绍“哼”了一声,也不笑也不恼。
两人走了一会儿,便在风华园的东墙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小门,直通城外。
“你这……”张却低声道,“这要是有战事,你这可要小心啊。”
“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张却感觉背后一冷,“秘密什么的,不是好东西,以后能不告诉我的,就别告诉我了。”
裴绍笑着从小门穿过去,张却跟在他身后。
墙外,有两匹马被拴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早有准备啊。”张却感叹一声。
“快些走吧。”裴绍催他。
张却叹一声,“反正现在天色晚了,我们今夜必定难以往返,你急什么。”
两个人终是在星月升起前,到了行宫。
现在行宫的统领,是从前焱凌军中的人,是张骁临走前留给夏此安的。
而夏此安身边的侍卫,是月离。
“这可是我的地盘了,大家随意。”夏此安见他们来,马上命人摆好了酒菜,颇有主人家的风范。
“你也别太过了,万一圣上知道,你可就麻烦了。”张却劝她。
“我才懒得管他,就让他守着魏灵宵过吧。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夏此安完全没有了在宫里时候的仪态和规矩,洒脱得很。
张却啧啧一声,也不去说她了。
裴绍忽然问道:“你出宫时,遇见全岳了?”
夏此安点点头,“嗯,他正送魏灵宵回来,撞了个正着。早知这样,我便晚一刻再走了,你们是不知道,我与魏灵宵见面,有多尴尬……”她摇摇头,“真是冤家路窄。”
“当年你就是替她背锅?”张却问。
“是啊。”夏此安感叹一句,“本以为此生无缘了,谁成想,这缘分,还不浅呢。”
“你就不恨她?”
夏此安顿了顿,“恨啊,可是她都已经因为我失去了一个孩子,你不是最清楚么,我还能怎么办……”
当初魏灵宵和魏灵宽,可是被裴绍藏在了张却的府中。
张却也摇摇头,“算了,算了。这些事,根本论不清楚……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就这样在行宫住着?”
“走一步看一步吧。”夏此安道。
其实她也着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原本李盛回来了,她是想撂挑子不干的。可是张家的新平阁不肯放她走,她这才勉强留下来了。而裴绍又出主意让她避开李盛自保,她也避开了,这之后的事,她看向了裴绍。
张却也看着裴绍。
“都瞧着我做甚?”
“我们张家满门的性命,可就在裴相您的一念之间啊。”张却奉承道。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裴绍似是不愿意说出他的打算来。
“谁能知道有‘今日’呢,不过都是像她说的一般,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说起来,父亲母亲这一步,歪打正着,倒是做得巧。否则要事换了栖梧,肯定没有她这般才智和胆魄,若是没有代嫁之事,只怕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就是李玉成了。”张却叹息一声,“李玉成刚愎自用,若是大齐落在他的手里,谁知又会是如何的下场……”
裴绍不禁笑了,“照你这么说,张家这事,还做得对了?”
“阴差阳错,歪打正着嘛……你不要这么计较……”张却笑道。
三人笑一阵,夏此安不免又提起了方才的话题,“裴绍,你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张却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裴绍只好说了自己的一些打算,“圣上,虽然儿女情长,但未必不是一个明君。”
“什么意思?”张却问。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所有打算里,不能包括弑君这一条。”
张却连忙把窗户关上,“你胆大包天,什么都敢说!”
夏此安想了想,“不能动李盛,那么,便是从我这里入手,或者,魏灵宵?”
裴绍点点头,“先是要让你脱身,但是你脱身后,不能影响太子的地位根基。或者,从魏灵宵那边下手——”
“你打算杀了魏灵宵?”张却吃了一惊。
裴绍无奈,“我的意思是,阻止她的孩子与太子争储君之位。”
“她会听么?”
“会的。”夏此安道,“她当初明知我的身份,却没有告诉李盛,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是梁国的公主,是当今梁王的亲姐姐,她的行事和决定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利弊权衡的。别忘了,她是梁国最出色的女细作,不是世家娇弱天真的姑娘。”
张却问道:“可,若是她成为皇后,她的孩子成为大齐的未来的君主,对于梁国百利而无一害啊,她为什么不答应?”
“连你都想的明白的事,李盛会不知道吗?他是宠爱魏灵宵,可他永远都会记得,自己姓李。”夏此安道,“若是魏灵宵真的争取皇位,李盛必然会生疑。所以,魏灵宵在这件事上,一定是谨慎又谨慎。我们的建议,她会认真考虑的。”
张却想了想,觉得又道理。
行宫这里,三人把酒言欢,而皇宫里,李盛正在看望太子李雪疾。
李盛本就不是一个对孩童慈爱的人,加之现在他一心都在魏灵宵身上,所以只是对雪疾说了些“用功读书”的话,便离开了。
对叶心娘,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讲。
送圣上离开后,雪疾不禁问他的娘亲,“母妃,父皇他……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母妃你觉得呢?”
连孩子都察觉到的事,心细如尘的叶心娘当然早就感觉到了,不过这样的事,她怎么能跟孩子说呢,“你不要多想,去读书吧。”
看着雪疾蹦蹦跳跳走了,她这才显露出了凝重。
圣上的事,这一年来虽然皇后从未言明,但是她早就发现不寻常。但是皇后待她和雪疾不薄,她不能也不该过问。
而这一次,虽然皇后和御医都说,是圣上的病大好了,可是她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今日一见圣上,果然不一样了。
叶心娘这才明白了,如今的这个,才是真正的李盛。
一个人的面貌可以改变,但是性格,是不会改的。
她是李盛的枕边人,她确信,自己是不会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