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此安最先将交换身份的事告诉了裴绍,她本以为,裴绍要么会赞同,并且和她一起计划退身之后的事情,或者,他也可能不那么赞同,因为他想要与她多相处些时日。
但是,裴相的态度淡淡的,让她琢磨不透。
他既没有说好,也没有阻拦。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夏此安试探着问他。
“没有,你别多想。”裴绍道,“若是张家已经发话,你便可以与张却一道好好安排此事,千万不要在最后关头,发生什么意外。”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是在嘱咐她这些?
夏此安觉得今日的裴绍很不对劲。
不过,这事如此重要,她自然还是要找人商量一下的。
于是趁着出宫,她去了林雀园。
胥连明听到她可以离开皇宫的消息,可是高兴极了。
“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爹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等你回来呢。那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啊?你打算如何离开宫里,换了张栖梧回去?”胥连明问道。
“我正是在愁这件事呢……”夏此安叹息一声,“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要怎么换才不会引人注目呢?若是有人看到我们两个同时出现在宫里,会不会拆穿我们呢?”
胥连明一笑,“傻丫头,何必在宫里交换呢。出宫来不是更方便。”
夏此安恍然,“是啊,我先出宫来,然后换了她回去,到时候,就避免了两人同时出现而被人发现。”
“这样是不是简单多了?”
夏此安点点头,撒个娇,“有爹爹出主意,果然简单多了。”
她将这个计划记在心里,等着下一次与张却见面的时候,与他详细说一说。
两日后,倒真的等到机会与张却见面了。
与张却商议一番以后,他们二人大致地制定好了交换身份的计划。
“在宫外换当然是稳妥的,但是,你身边的人,会不会发现什么?”张却猜测道。
“自然会。”夏此安道,“他们跟随我几年了,忽然换了人,她们自然会发现了。所以我打算,把宫里服侍的人都换掉。我的那些人,我想带出宫去,若是她们愿意的话,我可以将她们带出来,然后给她们一笔钱,让她们自力更生,或者成婚嫁人。”
这事她早就计划好的。
她身边的人,这几年对她是照顾有加,她希望在自己离开之前,安顿好她们。
“有几个人?我来安排。”
“只有两个。”夏此安道,她之前问过了,“就是我身边的侍女,晚心和晴芳。至于瑞临和直忠,他们是想要留在宫里的。对了,还有杨花,她是张骁的人,这一次可以一起带出来,你若是想要将她留在张栖梧身边,也可以。”
“这……不急,反正也是张家的人。”张却道,“晚心现在可是你宫里的主事,她也要走吗?”
夏此安笑一笑,“她也是不在意功利的洒脱之人,当然希望自在逍遥。”
“好,这些事我来做。保证她们从宫里出来后,马上离开顺京,不会被人发现。”
夏此安点点头,“多谢了。至于给她们的钱财,我会都会先兑给你。”
“好。”
这些事都敲定了,但是夏此安没有去告诉裴绍。
她这些日子很是郁闷,就因为裴绍的态度。
而胥连明却很理解裴绍,他甚至还劝解夏此安,“婉之,不要过于纠结与这些虚晃的东西。”
“这些东西虚晃吗?可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呀。”
是啊,若是连感情都不重要了,还有什么事是重要的?
“爹爹的意思是,他的态度,他说的话,这些东西是都是虚的。而他的心,才是真的。”胥连明道,“你想一想父亲母亲当年的事,便明白了。你说,父亲当年放了你母亲回大兴去,是不爱母亲吗?”
“不是啊。父亲当然是爱母亲的。这些年,您一直将母亲记在心里,片刻未忘过。您一直未再娶,一直记挂着她。就仿佛她还在身边一般。”夏此安道,“就连穆逻将军带回来的母亲的遗物,您也都珍稀万分地收起来,当成是宝贝。”
“你既然看得清我们的事,怎么看不清自己的事呢?”
“您是说,裴绍他对我,也是情深如父亲对母亲这般?”
胥连明笑了,“你还要问爹爹吗?你该是最清楚的。”
……
从林雀园出来的夏此安,犹豫再三,还是走进了风华园。
她站在院中,看着裴绍屋中亮着灯,看着他的伏案的身影映在窗纸上,看着冷风拂下屋檐的雪,飘飘洒洒地落在光辉之间。
她相信父亲的话,也相信裴绍对她的感情,但是她此刻仍然不愿意前进。
她害怕惊扰,害怕动摇裴绍可能已经下了的决心。
就像是当初父亲放手母亲一样,她也想要对裴绍放手。
她承认,自己爱他,想要与他共度一生,白头到老。她也知道,如果两个人在一起,那必然会幸福。可是,她不愿意拖累裴绍。
裴绍从小就是京中最沉稳睿智的孩子,更是被先帝委以重任,他的一生,不似她的这般潇洒,他的肩上担着河山,他的心里住着万民。
他有抱负,有能力,他该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不是与她儿女私情。
夏此安想要成全他。
而天下,似乎要比她更需要他。
父亲曾问她,“你为何不留在顺京,留在他身边呢?”
她这样回答,“爹爹,他要如何留一个与太后相像的人在身边呢?”
他身为宰辅,每日与朝中臣工同进同出,他要怎样才能不被人发现他的内人酷似太后?与其这样为难,倒不如不去找这个麻烦。
夏此安想着,正要转身离开。
其实她只是想他了,只是想来看一眼,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不需要说话,不需要他拥抱……她便已经满足了。
“婉之。”
夏此安的脚步一顿。
“怎么这就要走?”裴绍的声音渐渐靠近。
她忽然间竟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该如何笑,该如何选择……
裴绍的手臂自她身后揽住她,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在雪地里站了这么久,不冷吗?”裴绍的温暖宽厚手覆在她冰凉的小手上,“冻坏了吧……”
夏此安感觉热泪夺眶而出。
那样无奈纠结,又不得已的感觉,真的让人很崩溃。
她想,他们唯一的错,便是不该以这样的身份相遇……
身在后位的她,和当朝丞相的他,果然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不想他声名狼藉,不想他因为感情而放弃前程……
“裴绍,我才发现,如果我不是太后了,我甚至都没有一个见你的借口……”夏此安带着哭腔。
“我一直都在这里,只要你愿意来看我,便找得到我。”
她不知道,她的成全她的舍弃,裴绍也是感同身受的。
裴绍那么细腻温柔的人,会不为她着想吗?
他了解她,了解她想要什么,了解她的向往。他知道顺京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不适合她,也不是她想要的。他也清楚地知道,她想要的,自己给不了……
与其将她囚在笼中,不如放她去翱翔。她本就不是金丝雀,而是可以飞翔四海的云鹤……
所以裴绍才会在知道她要离开的时候,迫使自己沉着冷静,不想让她瞧出自己的不舍情绪。他害怕,害怕她一时的怜悯同情,不足以支撑以后的漫长。
怕她余生会怨恨自己,怕两人最终只剩怨怼……
所以他宁可放她走。
“裴绍,我后日,就要与张栖梧交换了。”夏此安所以极低。
其实她想要问一句,你愿不愿意来送我?会不会来看我?
“后日,我要接见梁国的使臣……”
夏此安抿抿嘴,还好自己的话没有问出口,否则,他是不是会很为难很勉强……
“好,辛苦你了。”夏此安伸手将裴绍握着她的手拉下来了,脱离他的怀抱,回身与他对视着。
“婉之……”
夏此安踮起脚,将自己的唇印在他嘴角,轻轻一吻。
“再会了。裴绍。”她眼中含泪,转身离开。
裴绍一人在雪中站了好久……
第三日,夏此安与张栖梧顺利的交换了。她看着张栖梧的马车驶入皇宫,心里终于安定了。
她,自由了。
从此后,她可以叫夏此安,也可以叫胥婉之,就不再是张栖梧了。
从此后,她与顺京的这些人的缘分,也走到了尽头。
她无论如何,是不好再出现在顺京城里的。
胥连明为她安排的马车,载着她一路向南,出了顺京城。
城楼上,裴绍立在那里,望着已经远去的马车,黯然神伤。
他终是走向了自己注定的宿命,高居庙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雨。他终是将一腔心血洒在了自己深爱的万里河山,国家强盛一时,百姓安居乐业。他终是把自己囚于案牍困于朝政,肩担社稷,背负民生。
以后,他怕是只能在政务之余,听一听知己好友转述她在外的趣闻。只能在佳节贺宴上,望一望她远游归来轻衣惹尘的身影。他只能远远地跟随默默地想念。他甚至不敢寒暄更不敢见面,他怕惊扰她的安稳,他更怕出口一个字就倾覆他浩瀚如海的相思。
夏此安这个名字,他还未叫几次,便再也无法唤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