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韩王案最后的处决之日。所有涉及诬陷韩王的人都会在今日被处决,总共十三人。
圣上命裴绍和陆明川共同监斩。还不到行刑时间,刑场已经围满了人。
人们都想看一看,当年诬陷韩王并害死韩王府上下百口的小人们,会是怎样的凄凉下场。
裴绍和陆明川闲聊着。
“除了刘御史的案子,我觉得这是皇后殿下办的又一件漂亮事。”陆明川道。
裴绍附和道:“皇后殿下深谋远虑,这些不过是陆廷尉看到了细枝微末罢了。”
“不,其他的我也看到了,但是我不赞同皇后殿下的态度和做法,那些行事不磊落,实在失了她的身份。”
裴绍一怔,“这些话,若是传到别人耳朵里,陆廷尉会有杀身之祸的。”
“所以我只和裴长史你说一说罢了。”
“不过,皇后殿下对陆廷尉倒是很器重,这接连两个大案,都放心地交给了陆廷尉,以后,想必会委以重任啊。”
陆明川笑笑,“我一个廷尉丞,还能升到哪里去,况且我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若是离开了这里,只怕很难立足。”
“陆廷尉说笑了,像陆廷尉这样的贤才,无论到哪里,都会是大齐的中流砥柱。”
“哈哈,裴长史难得夸人,我何其荣幸啊。”陆明川笑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不知道裴长史有没有南方的消息?”
“南方?你指边境?”
“是,我的一个族弟在大将军的麾下,家中联络不到他,给我写了信,问问平安。”
裴绍微笑着点点头,“如此,我倒是可以透露一二。虽然梁国境内现在乱做一团,但是大齐与梁国倒也未必马上开战,陆廷尉的族弟,想必还是安全的。陆廷尉可以这么回信。”
“暂时不打?这也是皇后殿下的意思?”
“是局势造就,皇后殿下也是顺应局势。”
陆明川打量着裴绍,“我怎么觉得,裴长史对皇后殿下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啊。”
“皇后殿下是君,我是臣,自然要恭敬忠顺。”
“不,不,裴长史以前也忠顺也恭敬,但是现在,似乎很维护皇后。”
裴绍不解,“维护,不就是恭敬忠顺么?”
“那不一样,维护是发自内心的,与忠心和尊敬可没有关系。裴长史好好想想吧。”
陆明川说完,就走上了监斩台。
裴绍站在那里想了想,但始终不觉得自己哪里改变了。他对皇后,当然是忠心和尊敬的,维护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她的臣下,本分而已。
行刑结束后,裴绍按规矩回去复命。与皇后谈话时,他还特意注意着自己的言辞,生怕有奉承和逾越之嫌。
他的异常很快被夏此安察觉,“裴长史这是怎么了?”
“殿下是指?”
“你,说话很奇怪,眼神也奇怪。”夏此安实话实说。
裴绍暗在心里叹气,果然他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连这一点小情绪小动作都被别人看在眼里了。他不明白陆明川的话,不以为然,但是却不自觉地想管束自己克制自己,害怕自己真的在这场即将开始的权力的角逐里,失掉了公正的心。
他随口敷衍过去,正要告退,被夏此安拦住。
“殿下还有什么事?”
“说说边境的事吧,我这边暂时还没有李镜源的消息,想听听你那边的消息。”
裴绍详细地说了一遍。
魏灵宽和他的姐姐魏灵宵于四天前离开顺京,按照推算的时间和路程,他们现在已经到了英州,会有人专门送魏灵宵回到她和李盛隐居的地方,再有两三日,魏灵宽便可抵达边境,到时候李镜源会按照计划护送他去往梁国。等魏灵宽到达梁国,就会组织起义军再建新朝,他也会正式登上王位。
“要我说,魏灵宵也真奇怪,她弟弟都成了梁王,她为什么不跟着魏灵宽一起回梁国呢,非要在大齐待着,我们也跟着提心吊胆。”
“听说是太……李盛不愿意离开大齐。”
夏此安冷哼一声,“家国都不要了,还有什么留恋不舍的,该走得远远的才好……”
裴绍看看夏此安,“殿下对他,很是怨恨。”
“我若说不怨恨,怕是你们也不信吧。”夏此安叹声气,“要不是他,我也不至于是现在这境地了。”
裴绍顿了顿,问道:“臣一直不明白,殿下为何不回定北侯府呢?”
她来是要嫁给李盛的,李盛不在了,她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虽说是丞相和信王希望她留下来稳住大局,但是她可是定北侯的掌上明珠,只要她一封信,撒个娇,定北侯一定会把人接回去,这里自然是宣王来接任了。但是定北侯丝毫没有接她回去的意思,甚至还让张骁监视她,这就让裴绍很是想不通了。
“早就好奇了吧?能忍到今日才问我,你这是不拿我当敌人了?”夏此安笑问他。
“殿下是大齐的君,臣怎么敢。”
“我明白,你不拿我当敌人,是因为我把大将军的职位给了李镜源,而李镜源,又成了你家的人。”夏此安道,“你从前一直怀疑我是奉父亲的命令,来李家做细作的。但是现在,我把大将军给了李镜源,让你打消了疑虑。首先,兵权在李家人手上,你很放心,其次,他成了范家的乘龙快婿,你更觉得踏实安稳。你又见我被兄长盯着,觉得我有苦衷,是吧。”
应该是这样吧……裴绍心里也不确定,他自己到底是怎么认为的。
“你放心,虽然这话我说过多遍了,虽然你也不信,但是我还是要说,定北侯是没有外心的。我来这里,也不过是先帝的命令,圣命难违嘛。父亲若是私心带了我回去,他和哥哥们也不好交代的。”夏此安撇撇嘴,“你们都以为,父亲权势滔天功高盖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其实不然,他要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小心谨慎,他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如履薄冰。我们,都是不得已。”
裴绍缓缓点点头,“臣相信殿下。”
相信……这是夏此安第一次从裴绍口中听到相信,看样子他是真的相信她了,真不容易。
就是不知道他以后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以及她协助封程的暗度陈仓的计划,会不会后悔今日所说的话。
就在这时候,张却到了。
“我这妹妹终于想起她这三哥哥了?”
“三哥哥来了,坐吧。”夏此安笑笑,“皓兰,奉茶。”
“妹妹是有事求我?”张却看门见山。
裴绍轻咳一声,“张统领还是该恪守君臣之礼。”
“好好。”张却又起身补行了一遍礼,才再坐下,“如此,就可以了吧?”
裴绍不理会他,对夏此安道:“臣先告退了。”
“等等,我就是有事要跟你们两个谈,先坐吧。”
裴绍和张却互相看一眼,找他们两个长史和护卫军统领来谈的事,会是什么呢?
“怎么,那个魏灵宽又出什么事了?”张却问道。
他回来后,就只参与了这件事,所以他只能往这个方向猜。
“不是。”夏此安看着张却笑道,“怎么,三哥哥和魏灵宽还住出感情来了?他才走了几天啊,你就这么念叨?”
张却白她一眼,“我倒是和沈沉州住出感情了,妹妹不打算做个人情?”
夏此安抿抿嘴,他这是在暗示她呀,竟然拿她的身份来开玩笑……
裴绍看他们兄妹说笑,颇有些不耐烦,“殿下说正事吧。”
张却听了这话,看了裴绍一眼,嘴角带着笑。
“好,言归正传。”夏此安拿出一封信,放到他二人面前,“你们先看看这个。”
裴绍和张却凑到一起看起来。
“宣王妃说,宁王的人,向她的庄园买了马匹?”
“还招募了青壮年,这是……”
夏此安接话道:“在招兵买马。”
裴绍和张却顿时严肃许多。
“宣王妃觉得不对,所以来提醒我。”
张却啧一声,“你害了她夫君,她会这么好心?”
夏此安挑眉,“应该说,是我放了宣王一条生路。”
“流放,和死没什么区别。”张却道,“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更何况,以宣王他的尊贵,是忍受不了这样的屈辱的。”
夏此安摇摇头,“并非如此,他忍受得很好,而且很快,他会回到封地,成为一个平凡的庶人。”
“你真放了他?”张却不敢相信。
“我可没那个善心,我原本只想着流放算了。是宣王妃救了他,或者说,是宣王世子,要救他的父亲。”
裴绍:“宣王世子要做质子?”
夏此安点点头,“是,下个月就会来顺京来。用他十年的青春,换他父亲回到封地,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张却不由得感叹,“孝子啊。宣王那个草包,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夫人和儿子,一心为他。实话说,若是父亲出事,我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
夏此安嫌弃地看他一眼,正色道:“先说说宁王和成王起兵的事吧。”
“殿下召我等前来,想必是有了计划?”裴绍问道。
“李镜源暂时不能回京,宁王他们也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才会选择在此时发动叛乱。”夏此安分析道,“宁王的人在四处买马征丁,宣王妃的庄园,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他们在得知梁国内乱的时候,大约就开始了行动。我看,这多半是赵文蒋的注意。父亲那边,距离太远,调兵不现实。所以我们只能从京周集结人马,以备叛乱突起。”
“这消息,真的准确吗?”
“我在几日前就收到了宣王妃的信,这些日子一直在查探,已经确定消息属实。”夏此安回答。
裴绍点头,“我们马上开始准备。”
“好,不过暂时不要把消息外泄,以免人们恐慌。还没等他们兵临城下,我们倒先自乱阵脚了。”
“是,殿下。”
夏此安看向张却,“三哥哥是我信得过的,就由三哥哥负责选调人马和兵将,切记低调行事。”
“是。”张却点点头,叹息一声,“眼看着这顺京,就要风雨满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