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龙袍与粉笔灰
市三中的铁皮大门在秦默身后发出 “哐当” 一声闷响,像是在为他这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行头敲响警钟。
熨帖的手工白衬衫领口别着枚银质领针,在九月的骄阳下泛着冷光。秦默抬手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出对面围墙上斑驳的涂鸦 ——“七班不死,祸害不止” 八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被人用红色油漆泼得触目惊心。
“秦老师,这边请。” 教导主任刘梅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她攥着文件夹的手指关节泛白,“高二七班在三楼最东头,您…… 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秦默的目光掠过操场角落聚众抽烟的男生,又落在公告栏里那张被撕得只剩一角的荣誉榜。“刘主任,” 他的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母亲当年在这所学校教书时,办公室的窗朝哪个方向?”
刘梅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这位传说中 “背景深厚” 的新老师会问这个。她支支吾吾地回忆:“好像…… 是朝西?当年那场火灾后,老教学楼早拆了……”
秦默没再接话,径直踏上楼梯。教学楼的扶手积着层薄灰,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木质楼梯板发出的呻吟。三楼走廊里飘来泡面味混着劣质香水的气息,高二七班的门牌被人用马克笔涂改成了 “阎王殿”。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桌椅碰撞的巨响。秦默推开门时,正看见一个染着绿毛的男生把作业本卷成筒,敲打前排女生的后脑勺。
“哟,来了个新的祭品?” 绿毛男生吹了声口哨,嘴里的口香糖在舌尖翻了个跟头。
靠窗的位置,一个穿露脐装的女生正用手机直播,镜头对着黑板上 “欢迎新老师” 几个被画成骷髅头的字。听见动静,她慢悠悠转过头,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各位家人们,看我赌五十块,这老师撑不过今天放学。”
教室里爆发出哄堂大笑,纸团像雨点般砸向讲台。秦默站在原地,目光扫过那些带着戾气的年轻面孔,最终落在讲台上那盒被踩扁的粉笔盒上。
“我叫秦默,” 他开口时,喧闹声奇迹般地小了半分,“从今天起,是你们的班主任。”
绿毛男生 —— 李飞猛地站起来,校服外套滑到胳膊肘,露出手臂上用马克笔画的纹身:“秦默?这名字听着像个娘们儿。知道我们七班的规矩不?新来的得先给哥几个买一周的早餐。”
“规矩?” 秦默走到讲台前,弯腰捡起一个纸团。纸团里包着块嚼过的口香糖,他面不改色地扔进垃圾桶,“我只知道,上课时间,不该有闲人在教室抽烟。”
最后一排突然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王胖子 —— 王浩慢悠悠地站起来,两米高的个子几乎顶到天花板,他拍了拍胸脯,露出校服里印着 “不服就干” 的黑色背心:“秦老师是吧?我同桌昨天翘课去网吧,被你告到教务处了?”
秦默没回答,反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画面里,王浩的同桌正抱着主机箱从网吧后门溜出来,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市公安局昨晚突击检查,” 秦默把手机屏幕转向王浩,“你同桌未成年上网,按规定要通知家长。不过我跟张队长打了个招呼,给他次机会。”
王浩脸上的横肉僵住了,他同桌吓得手里的笔都掉了。
李飞见状,嗤笑一声:“少在这装腔作势!不就是认识个警察吗?我爸是开矿的,市里谁不给三分面子 ——”
“你爸的矿场,” 秦默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念天气预报,“上周被查出非法开采,国土资源局的整改通知书,应该已经在邮寄路上了。”
李飞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胡说!”
“要不要现在打个电话问问?” 秦默把手机放在讲台上,“我这里有分管矿产资源的王副局长的私人号码,他昨天还跟我吐槽,说有家矿场老板总想着走后门。”
教室里鸦雀无声,连掉根针都能听见。那个直播的女生 —— 陈瑶悄悄关掉了直播,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她爸是税务局副局长,她突然想起上周家里书房深夜亮着的灯。
秦默走到陈瑶桌前,目光落在她桌肚里露出的半截烟盒上。“你叔叔陈局长最近在查的走私案,” 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涉案的那批古董,好像有件跟你脖子上戴的玉佩是同个窑口的。”
陈瑶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那玉佩是她生日时爸爸送的,她一直以为是普通的仿古工艺品。
“好了,” 秦默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现在我们来上课。”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 “第一课:规矩”,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我知道你们都觉得自己很特殊,”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全班,“父母有钱有势,成绩好坏无所谓,反正毕业就能进自家公司当少东家。”
后排传来一声嗤笑,是那个总爱睡觉的男生 —— 赵磊。他爸是地产大亨,据说已经给学校捐了栋实验楼。
“赵磊,” 秦默看向他,“你床头那本《高等数学》,昨晚看到第几页了?”
赵磊猛地惊醒,眼里满是错愕。那本书是他偷偷藏在枕头下的,连父母都不知道他想考大学的数学系。
秦默没再追问,只是指了指黑板:“我的规矩很简单:上课不睡觉,作业按时交,不准欺负同学。做到这三点,我保证你们毕业时,能拿到比家里安排的更好的出路。”
“吹牛皮谁不会啊!” 李飞梗着脖子喊,“你能让我爸的矿场没事?”
“不能。” 秦默坦然道,“但我能让你学会怎么凭自己的本事,不用靠家里也能活得体面。”
他从讲台下拿出一摞作业本,分给前排的同学:“今天的作业,不是做题。李飞,你去调查学校门口煎饼摊的月收入;王浩,你帮食堂阿姨洗一周的碗;陈瑶,你去社区养老院陪老人聊聊天。”
“凭什么?” 陈瑶皱起眉,“我晚上还要去练瑜伽。”
“因为你昨天在朋友圈发的那些炫富视频,” 秦默淡淡道,“被养老院的张奶奶看到了,她跟我说,现在的小姑娘真幸福,不像她年轻时,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陈瑶的脸瞬间红了,她想起上周确实发过一组在米其林餐厅的照片。
下课铃响时,秦默收起教案:“明天交作业时,顺便带一份你们父母的职业介绍。记住,别百度,自己去问。”
他走出教室时,听见身后传来李飞的声音:“喂,那个煎饼摊…… 早上几点出摊啊?”
秦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在他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教导主任刘梅在楼梯口等着,手里拿着个保温杯,看见他就像看见救星:“秦老师,您可算出来了!刚才校长还打电话问……”
“告诉校长,” 秦默打断她,“下周的家长会,我想请各位家长来学校食堂,尝尝学生们做的饭。”
刘梅手里的保温杯差点掉地上:“可…… 可七班的家长,不是上市公司老总就是政府官员,哪会去食堂……”
“他们会来的。” 秦默的目光望向操场,几个刚才还吊儿郎当的男生,正蹲在花坛边帮园丁拔草。那是他课间布置的附加作业 —— 谁拔的草最多,谁就能获得一次跟他单独谈话的机会。
远处的篮球场上,王浩正笨拙地教低年级学生投篮,李飞蹲在旁边当裁判,陈瑶则拿着手机,对着夕阳拍个不停。秦默推了推眼镜,转身走向办公室。
他知道,改变这群孩子很难,但他必须做到。就像母亲临终前说的,每个叛逆的灵魂里,都藏着渴望被看见的光。而他要做的,就是擦去那些蒙尘的灰,让光透出来。
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秦默看见自己的办公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崭新的粉笔盒。旁边压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秦老师,对不起,昨天是我踩扁了您的粉笔盒。”
落款处画着个丑丑的笑脸,像极了李飞那小子的笔迹。秦默拿起粉笔盒,指尖触到盒底的温度,忽然觉得,这比坐在秦家老宅的红木办公桌后,要温暖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