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夏君主风流成性,露水夫妻的女子不计其数,皇后“身染恶疾”时他都不闻不问,哪有什么情根深种?
“因为动不得啊!!”聪慧的陈仓,一语道破玄机,“否则,朝政必乱!”
闻言,温庭晚愣了愣,继而恍然开悟,以致于喃喃思索中说漏嘴:
“是啊,当时夏国朝中以温丞相为代表,近乎一半的大臣都是慕如初提携上来的,君主不得不顾及这些!”
这话,陈仓听得眉间一皱:
“请恕属下直言,公主何以对夏国的朝政如此了解?”
据他所知,苏孟德未曾跟女儿说过这些,那公主又是怎么知道的?苏落从前在山村长大,不可能了解。
温庭晚缓过神,略带尴尬,便随口敷衍:
“在水榭时,道听途说的!”
这是个不错的借口,陈仓没有起疑,只在那思索感叹:
“水榭,可是个风水宝地啊!”
他这话暗藏深意,并非在质疑水榭有阴谋;而是曾听苏孟德提过水镜先生的来历……
此人,亦是夏国人!
且,和故事中的延庆寺,颇有渊源!
陈仓并不肯定公主是否知晓,水镜先生师出何门;只知,公主若是在水榭听先生评价过夏国朝政,倒是极有可能。
便问:“那公主可曾知晓,温松谱就是御医出身?”
语出突然,似是别有用意?
“什么??”
以致于温庭晚听得震惊,并非不知父亲的从政经历。而是猛地有种不好的预感,相信陈仓也有同种感觉,否则此时不会这样问。
一时间,她心跳如雷,便急急的问,
“快讲!你在怀疑什么?”
但见陈仓一脸郑重:“属下斗胆猜测,故事中的御医,就是温松谱!”
“……”温庭晚彻底愣住。
同时,思路也渐渐回笼。
以父亲的个性,当初不管有没有人唆使,对“贵妃出轨”不依不挠,他干得出来。可为毛延庆寺风波后,父亲不仅没被记恨,还反被慕如初提拔,以致于在朝中步步高升、做了丞相?
温庭晚深感不解……
陈仓却以为她不甚了解温家的背景,便侃侃解释道:
“温家是医师世家,且不说温松谱,单说他亡故的嫡女温庭晚,曾有传闻此女是医仙下凡。一双灵巧的手,不仅能让伤筋动骨者在短短数日内痊愈,更是能解世间百毒。”
温庭晚:……
我有你说的那么神吗?
不过嘛,我在医术方面天赋异禀,的确是得父亲真传。
身边不知情的陈仓,仍在解释:
“而温松谱做人本就刚直不阿,眼里容不得沙。故,纵观当时夏国整个太医院,也唯有他敢揭露贵妃出轨。”
温庭晚深表赞同,可心中的疑惑仍不解,便把话说开,问道:
“那又怎么解释,延庆寺风波后他不仅没被猜忌,还步步高升?”
“这就是慕如初的手段!”陈仓掷地有声的接话,秒猜到个中玄机,“她深知,温松谱的性格是遇刚则刚。对付这种人,硬杠,不是解决之法。唯有以柔克刚,以德报怨,来征服他!”
“……”温庭晚不语,脸色有点不好看。
“不得不承认,慕如初虽是个女子,但笼络人心的手段,是许多男子所不及的啊!”陈仓感叹。
话落,温庭晚的脸顿更加阴沉,拖长音不悦的问道:
“将军的意思是,温松谱被慕如初收买了?”
“谈不上收买!”陈仓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只是渐渐对这位皇后,另眼相看了!”
这倒是事实!
温庭晚便收起愠色:“哦?此话怎讲?”
“温松谱本就胸怀大志,自是不甘缩在太医院无所事事。”陈仓侃侃道来,“属下相信,当时的他一直在找机会,本以为能在圣上面前揭露贵妃出轨,从而立功。没曾想,被慕如初等一干人给化险为夷;更是没料到,事后慕如初不仅没报复他,还反过来提携……犹如千里马遇上伯乐!试问,任何一个胸怀大志、欲在朝中大展拳脚的人换成温松谱,能不接受吗?”
洋洋洒洒的一段话,入情入理的分析了,当时温松谱的心理。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忠君报国,首先得有平台、得有官职!
温松谱在太医院郁郁不得志,一番揭露后,反被当事人“以德报怨”的提携。平台就在眼前,还能无视不成?
宁肯一死也不上任的,那是文人,是穷酸秀才,是不开窍的蠢猪!不是政客!但凡混仕途的,都懂能屈能伸、暗藏大志、虚以委蛇,有些时候更要……左右逢源!
显然,温松谱是后者!是政客!
否则,他也坐不上丞相之位……
不缺政治头脑的温庭晚,渐渐能想通,喃喃道:
“将军所言,不无道理。”
“但属下也相信,温松谱当时并没动摇立场,而是抱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一边接受上任,一边观察朝中动向。”陈仓话锋一转,进一步分析道,“很快他便发现,慕如初虽男女之事不检点,但议政论政的水平比昏庸君主强得多。顿感夏国,不可无此皇后!”
一语中的!
听得温庭晚难免激动起来:“将军聪慧,猜得完全对!”
“可很遗憾,这对主仆还是碰上了分歧!”陈仓再度转话锋,煞有其事道,“且这次的分歧,无法调和!”
说得越来越尽兴,温庭晚自是也兴致颇浓:
“愿闻其详!”
“公主不是很疑惑,为何慕如初最后保不了亲儿子吗?”陈仓回归主题,眼缝一眯,斩钉截铁道,“属下斗胆猜测,其中作梗的人,正是温松谱!”
这话某女不爱听了,顿变脸……
“大胆!!”
一声吼,她亦是阴阴眯眸,狠狠斥责道,“将军莫要自诩聪明,越猜越离谱!”
陈仓稍稍愣了愣,眨巴眼睛有些搞不懂,她为毛突然变脸。刚才挑起这话题时,他不已经指出了从中作梗的人,就是那御医吗?为何跟温松谱对上号后,公主就这般不能接受?
虽说她跟夏景煜有交情,亦是对温松谱存有几分尊重,但我这也没诋毁那老头啊!
温松谱从中作梗,是有原因的!
想到这里,陈仓便也懒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了,不卑不亢的劝道:
“公主莫要激动,请听属下逐一道来。”
温庭晚顿了顿,深深吸口凉气将怒火压回,最后没好气的赐他一个字:
“讲!”
其实,她并非不能接受老父亲“从中作梗”;而是没法接受,父亲害死了长辞……
显然陈仓不了解这些,便一点点解释道:
“方才公主感叹,慕如初封夜长辞为慕王,是在照顾自己亲儿子。属下想说,公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闻言,温庭晚眉头没好气的皱了皱:
“何解?”
“公主别忘了,有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存在——纹佩玉!”陈仓慢慢点醒。
“……”温庭晚瞳孔放大,似是有所开悟。
于是,陈仓也不再避讳,将话说透:
“三英争储,慕如初最后否定了夜慕寒,却偏将纹佩玉送给夜长辞。此举不仅仅是在照顾儿子,而是在步步为营的,让她儿子当储君!”
“……”温庭晚无言以对,心里基本认可。
“这一关,在温松谱那里过不去!”陈仓继续道来,“是以才有几个月后,夏景煜得到另一块纹佩玉!因为站在温松谱的立场,储君横竖都轮不到夏家以外的人来做!”
没错,这就是慕如初和温松谱之间,不可化解的政见不合!
纵使再欣赏皇后的议政能力,“忠君报国”的温松谱也断断不能接受,大夏江山落入外姓人之手。
*
这一点,温松谱显得有些迂腐,和三国历史上的荀彧比较像。
荀彧效忠曹丞相,为他出谋划策、屡建奇功,却不能接受曹操自立为王。他心向“气数已尽”的汉室,最后落得含恨而死。
*
也许,温松谱也会有同样的结局!但现在,没人能断言。
而陈仓的分析仍在继续:
“于是,当夏景煜进谏伐木兰时,温松谱不假思索便反对!他当时的心理,并非已预测到未来,深知夜长辞会大败。恰恰相反,他是担心……”
“他担心长辞会因此而建功,从此在朝中万人瞩目!”温庭晚呆呆接话,深知陈仓的分析不差毫厘。
从驿站中温松谱不知“陈仓本仓在场”,还在那儿说鄙夷的说“不过一籍籍无名的鼠辈,缘何能胜长辞”,就能看出。
终于搞懂,父亲从前为何老说“长辞少年得志、锋芒太露”了。原是,他一直在提防着慕如初母子。
想到这里,温庭晚深深吸口凉气,看向陈仓:
“温松谱进谏反对,其实是在保夏景煜,对吗?”
陈仓点头,继而皱眉,话锋一转道:
“谁又曾料到,阳平关一役夜长辞竟大败?这时的温松谱,即便已猜到有人从中作梗,也不会再保夜长辞。因为夏君主已得知皇后出轨的真相,铁了心要除掉奸夫孽种!站在温松谱的立场,这时只能顺水推舟,让慕如初彻底死了夺储之心……”
不得不承认,陈仓是个大大的明白人!
他看人看事,眼光不是一般的准:温松谱是荀彧那样的政客!但凡政客,都有狠心的一面;也有虚伪的一面……
很明显,驿站中温松谱对长辞的感叹和惋惜,虽是发自肺腑,却不乏惺惺作态之嫌。
站在他的角度,这孩子若非有那样的身世背景,他会不遗余力的保;但很可惜,万事皆不如人意。夜长辞摊上慕如初那样一个母亲,注定要做政治的牺牲品。
他的存在,只会助长皇后的野心,只会让夏国内政更加浑浊……
这是温松谱狠心的一面!
家国之人,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