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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一个人过了一辈子 第19章第八章 堵地狱门(上)
倘若说关仓武斗是赵秀英挑起来的,或许有点儿言过其实;但是赵秀英是《红楼梦》里的“傻大姐”,“扮演了乌鸦的角色”,成了关仓武斗的导火索。当赵秀英领着赵俊民等人,在药王洞擒获了运送子弹的强志南等人,形势就变得相当严峻。密云不雨的关仓武斗,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整个关仓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氛围里。
五月六日,燃烧的晚霞,染红了血色的黄昏。背运子弹的赵援朝和强志南被擒获,押往“俘虏队”。赵援朝是个麻子脸,高个儿,在百货公司工作,以前和我略有接触。他对我说过:“我当过志愿军,入朝与美国兵打过仗。因为这一段光荣的历史,我把名字都改了。”
强志南瘦骨嶙峋,中等个儿,他耷拉着脑袋,嘴角不住地哆嗦着,吓得浑身筛糠,他似乎比谁都紧张,他对我说:“任金娃是我姨哥呢!你要救我哩!”
任金娃是我的堂兄,他想从那儿拉近他和我的关系,在父亲的血案调查中,任金娃做了伪证,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心甘情愿为他的姨弟做些什么?他的身体像树叶一样哆嗦着,我解开了捆绑他的绳子, 把他和任险峰以及牛利娃锁在窑洞里。
押送人员把赵援朝拴在二心穿道的磨盘上。
最后一个窑里,关押着山东大汉。“女俘”立功心切,她乘坐着一辆敞篷汽车,常常去附近村庄,指认抓捕一些无辜的庄稼人。这个大窑洞里,已经关押了七个“俘虏”。
这个夜晚很不寂静。郑上官和土锋,穿得棱铮。在前院北边一孔窑洞里,审讯“俘虏”。他们都是“凤联”的副司令,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和气,很有教养。几个月不见,怎么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山东大汉不知道“凤指”为何物,挨了不少棍棒。每逢两个副司令问他“凤指”长“凤指”短的时候,他总是茫然不解地反问道:“‘凤指’是个啥?”
他俩怒吼道:“你装!我叫你狗日的装!”
他们把山东大汉打得龇牙咧嘴,我于心不忍,想为他求情。但是下意识告诫我还有央求他们的事情哩,我终于没有开口。
赵援朝和他们的对话,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背了多少发子弹?”
“我不知道,强志南知道!他是队长。”
“子弹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也不知道。强志南把子弹背到我岳父家里,要我护送他到凤凰县去。”
土锋对我说:“提审强志南!”
我居然干涉起“朝政”来了,说:“强志南有病呢!”
郑上官说:“有病也得提审!”
“给你们说老实话呢,强志南是我外甥,这件事弄得我左右为难,深不得浅不得。不说吧,有个啥事了,弄得以后亲戚都不好见面。说吧,太难为你们了,请看在我的薄面上,网开一面,这真是太自私了!”
我对自己的话并不抱太多的希望,哪个时候两派互欧,如仇人相见,想不到郑上官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哦,这是个啥事嘛!既然强志南是你的外甥,那就免了吧!”
土锋说:“不管怎么说,亲戚还是要照顾的嘛!就到此为止吧!”
直到强志南被饶恕了,我都没有弄明白:我为什么要为强志南求情呢?
山东大汉关押在后窑里,审讯结束了,夜深了。我在窑门口站了一会儿,朝后窑望了望,窑里透进一片朦胧的亮光。山东大汉脚步踉跄,走到我跟前,哀求道:“我还有七十多岁的老母,我死了,老母亲就没人养活了!”
我看见窗子外边是一片麦地,地边有一棵树,望着蒙眬的月光,我有了主意。
我找寡妇借了一把砍刀,夹在胳膊里,静悄悄地朝后窑走去,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当我确定无人跟踪,就快步走进后窑,我拿出砍刀,压低声音说:“给你!莫要太着急,等人睡静了,用砍刀把窗格子轻轻撬开,逃命去吧!”
咕咚一声,山东大汉跪倒在地下,泣不成声地说:“大爷,叫我怎么谢你呢?”
我急忙扶起他, 说:“谢什么呢?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你折煞我呢!论年纪,我该叫你叔!再说,咱们应该谁谢谁呢?你别颠倒了!你走了,这里就少了一分罪孽。我应该感谢你呀!孟子说:‘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这话的意思是说,一个正人君子所能做到最大的事情,或是所要祈求的最大事情,就是与人为善。话说回来,万一逃不走,别说砍刀是我给你的!”
山东大汉说:“打死我也不说!”
我说:“砍刀是借的,你出去了,把砍刀放在沟边树下!”
那是什么树?我也没有看清楚。
离开“俘虏队”,我看见寡妇窑里灯熄了,知道姑娘们睡了,就回到政宣部办公室,和大家挤在炕上睡了。
这天夜里,突然有人从城里来说:“凤指”要来偷袭,要抢回强志南等人。当然,他们真正要抢回的人是谁,只有我知道。他们已经获悉运送子弹的人被抓。两派武斗队内部,都有各自潜伏的特务人员,得到情报,“凤联”有了防御,把一千多个武斗人员,埋伏在村北大路两边的树林里。黄家大院窑背上也埋伏了不少兵力,形势严峻,气氛紧张。
不到四更,黄家大院外围响起了乱蓬蓬的枪声,在漆黑的夜空中,射击的枪炮,不断地吐出红色的火舌。“凤指”武斗队偷袭正在沉睡中的“凤联”后勤部,想不到走进了“凤联”的伏击圈。双方展开了残酷的夜战。一时杀声四起,枪炮齐鸣。战斗非常激烈。
五更时分,激烈、暴躁的枪炮声,就在窑背上响着,院子里不时落下炸裂的弹壳和铁片,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儿。原来从沟里爬上来一支“凤指”武斗队,准备抢占窑背高地,以便居高临下向黄家大院发起总攻,不料,刚爬上沟坡,就遭到伏击,窑背上枪声大作,黄家大院乱作一团。政宣部的人们,胆战心惊地挤在几孔窑洞里。到了黎明前后,有人叫我到后院“俘虏队”去一下,我来到后院,看见一个身材略高、长方脸的学生被押解下来,往窑里放的时候,那个学生注视着我的眼睛,说:“我叫曹福龙,凤凰中学学生,我以前认识你。刚才在崖背上,我看见了赵俊民。”
我心想:那里如果少了他,天就缺了一个窟窿。
关在窑洞里的八个‘俘虏’,吓得尿裤子了,他们呼喊着我的名字,曹福龙说:“窑背上为什么响起了枪声?再打起来,我们就没命了!”
窑背上的枪声,使我忐忑不安,说:“你住在哪里?”
曹福龙说:“我住在兵工厂。”
“你们还有兵工厂,我有没有听错?”
“为造兵器把手炸掉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兵工厂在什么地方呢?”
“在凤凰中学里面呢。”
“既然自己会造武器,为什么还要背运子弹呢?”
“两条腿走路嘛,毕竟我们制造武器的能力,还是有限的。”
我跟曹福龙说了一会儿话,村子响起了公鸡鸣叫声,我就回到前院政宣部办公室去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后院跑去。我看见瘦高个胡志毅,提着一把手枪,边跑边吼:“枪毙了,这些‘俘虏’!这些狗日的!”
我急忙跑到后院,长得高高瘦瘦、满脸络腮胡子的冯建国,提着手枪,带着李国平和王振荣,杀气腾腾地走进了后院穿道,王振荣在一边站着,冯建国手忙脚乱地解开赵援朝身上的绳子。赵援朝好像被铁锤砸碎一般的惊慌, 当他被推走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向我呼喊道:“任芊芊救命!”
我大声说:“是谁叫拉赵援朝的?杀人,是要抵命的!”
“你的意思押送他,小绳儿要拴我哩!我告诉你,这是头头叫拉的!” 冯建国说,他的疤瘌眼儿特别明显。
“我死掉又有何惧?只要无憾于这个世界。无畏加上智慧,就是我降妖伏魔的定海神针。” 想到这里,我说:“哪个头头如此胆大妄为!为什么不向赵振华同志请示呢?”
冯建国拿“圣旨”压制我,说:“老实告诉你,我执行的就是赵司令的命令!”
“这不可能!赵振华小心谨慎,他怎么能不考虑后果呢?不行,谁的命令也不行,人死不能复生。这损德的事不能做!”
扎西拉姆和罗英在我身后站着,更使我斗志昂扬,勇气倍增。她们没有讲话,但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们没有讲话,但是我的话,就是她们的心声:而她们心里想的,就是我说的。
冯建国命令我说:“你赶快把锁子打开!头头叫把曹福龙也拉上去哩!”
“为什么要杀他呢?”
“因为他是对立面!”
“对立面也是人嘛!对立面就应该杀吗?颠倒过来,我们谁又不是‘凤指’的对立面呢?是不是也应该被杀了呢?”
“你还是老造反派呢,怎么就跟不上形势呢?”
我暗暗下定决心,纵使形势到了老乌鸦扑崖头的危险地步,我也要救下赵援朝,乘着冯建国到院子和胡志毅说话的机会,我迅速将赵援朝塞进窑洞以后,就急匆匆将“俘虏”窑洞的门锁上了。看见门被手掌大的铁锁将军严肃把守着,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急忙跑去找头头。
正好碰到了副司令宁玉洁,他拥有扭转乾坤的力量,倘若他肯出面的话。我迫不及待地说:“快,他们要把赵援朝往上拉哩,我把人锁在窑里了!为什么要枪毙人呢?”
宁玉洁的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眼里闪烁着冷若冰霜的寒光,他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说:“神仙也救不了他,更何况你我。那事你再不要管了,你叫拉上去就是了,那是头头叫拉的。”
我说:“遇事要学会独立思考,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到头来也会把自己搭进去的。枪毙人谁说了也不行!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死不能复生,谁也犯不起这个无法改正的错误,谁也没有杀人的权利!即使头头也不行!”
宁玉洁说:“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大发慈悲?”
我看见宁玉洁心目中丝毫没有法度,难以说服,我就去找李永年,他是“清审组”组长,我的顶头上司。找他名正言顺、理所当然。我要他带上全体干部制止枪杀事件。他在食堂一边拉风箱,一边说:“战士在前线有牺牲,这就产生了报复的心理!”
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昨天在村口看见的一幕:一只掉在地下的小麻雀,怎么飞也飞不起来。一只小狗和一只小猫,从前后两边抢着要吞食小鸟,为什么迟迟没有下口呢?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是那么急促,那么愤怒。有两只麻雀,可能是小麻雀的父母吧,它们不顾一切,飞冲在猫和狗的头部,似乎要啄下猫和狗的眼睛似的。猫和狗狂吠不止,但最终还是退缩了。我的话没有人响应,唉,人啊人,为什么人不如鸟乎?我说:“越是在复杂的形势下,越需要头脑清醒,越需要对生命的敬畏。”
李永年对我的话毫无反应,站在院子里的宁玉洁叫喊道:“任芊芊,你快开门,叫把强志南拉上去!”
我意味深长地说:“不管怎么说,杀人总是逆天悖理的,谁助长这个错误,谁就会栽进去!”
宁玉洁说:“赶紧提强志南!赶紧提‘俘虏’!留下他,终究是个祸害。尽管我也听说他是你的外甥。”
我绝望地说:“不管他是我外甥, 还不是我外甥,但是我的话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俗话说:‘刀快不杀无罪之人。’‘举头三尺有青天。’‘筛子大的手,捂不住众人的口。’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大院里还住着七八户群众呢!”
宁玉洁还要提人,我对他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拿人的性命来出气。摧毁了别人的生命,势必也摧毁了自己的生命。无论是别人的命,还是自己的命,摧毁一次就够了。”
我第二次去找李永年,觉得他是干部,党培养多少年了,觉悟还是会有的。他张大了嘴巴,十分惊愕地望着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双黄眼珠子,充满了恐怖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说:“人家要钥匙,你就给钥匙;人家要枪毙,你就叫枪毙;咱们拦挡的话,连咱们也拉上去枪毙了。”
他就似个冰人一般,冷漠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由于宁玉洁要提人,情况万分紧急,我第三次去找李永年,不料,他却大发脾气,说:“这事,你再不要来找我啦!”
冯建国提着手枪,领着几个武斗人员,从窑背上跑下来,大声质问:“曹福龙为什么还不拉上来呢?曹福龙,你是缩头乌龟,你出来,吃花生米去。”
我站得端圪峥峥儿的,说:“你跟曹福龙有深仇大恨吗? 他吃了你的, 还是把你的孩子丢到井里去了?怎么要弄死他呢?”
冯建国暴跳如雷,怒吼道:“头头命令说这八个‘俘虏’,要全部枪毙,一个也不能留。”
“只要有我在,八个‘俘虏’,一个也休想拉出去!”我说。
冯建国说:“头头埋怨我说:‘你有什么用?把曹福龙没有拉上来,反而叫任芊芊把赵援朝也锁起来了。’
我大声说:“‘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这万古不变的刑法,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为什么要枪毙人呢?”
我看见宁玉洁走过来, 就越发心潮澎湃,口若悬河:“这些‘俘虏’,充其量就是和我们的观点不同而已。”
冯建国见我不让提人,急得搓手顿脚,抓耳挠腮。他跟我软磨了片刻,又朝窑背上跑去回话去了。我还盼望他把我的话转达给头头,让头头幡然醒悟。
我已经注意到了扎西拉姆气得满脸通红,而罗英差点儿跳了起来。借着暂时的宁静,我对她们叮咛道:“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扭转这血雨腥风的局面,除了铤而走险,还要做到‘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由于双方实力悬殊,仔细寻思,今天的事,非同寻常。是成功,还是失败?是死,还是活?天塌下来当被盖,我豁出去了。‘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在这惊涛骇浪的境界中,我要以三门峡的巨石和黃山的苍松为榜样,活出一个人来。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能让他们拉出去一个。你俩站在一边,瞧瞧并无大碍。我知道你们为我担惊受怕哩,捏着一把汗哩!但是我一个人死就够了,不要再多出个人来!不要跟着我一起玩命,不要出手相助,不要说话,不要跟着我受株连。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令毛羽在,何处不翻飞?’咱们要保存实力,不要浪费过多的资源。你们还年轻,还有更大的事业等着你们去干,万一我遭遇不测,请不要为我悲伤。”
罗英无声地哭泣,扎西拉姆说:“没有你,我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别哭,别伤心。当然了,我的结局,也许还不至于太凄惨。如果上帝要我离开这个世界,我无怨无悔。我冒死拯救的虽然只是这八条生命,但是我拯救的也许是善良和道义。”
张杰是县委监察委员会干部,个子不高,白净的脸上,一双水晶般清澈的眼睛,炯炯有神。走过来听着我内心的独白,气得眼睛都红了,愤慨地说:“革这命的啥哩!随随便便就要枪毙人哩。将来有个山高水低,咋说哩?依我看咱们干脆不干了,回家务农去!你看那些人狰不狰,枪毙学生哩!将来,咱们不叫娃上学了,你不叫你的娃上学,我也不叫我的娃上学。”
张杰的话,给了我些许的安慰。不说那时候我没有孩子,就连对象也没有。宁玉洁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催促提人。冯建国又一次从窑背上跑下来,怒气冲冲地逼着我把钥匙交出来;而窑背崖边上站满了持枪的武斗人员。这八个“俘虏”的性命,头发系磨,千钧一发。我要是不“头上顶刀子——豁着干”,这八个年轻的生命,就要人头落地,被地狱的血盆大口所吞噬。想到这里,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是我心里明白:只能智取,千万不能激怒他们。
冯建国说:“为什么还不开门?为什么还不把‘俘虏’往上拉?”
我说:“人不是树,把头砍了,还能长出另外一个头来。杀人者偿命,历来如此。今天杀他们容易,可是明天谁去为他们抵命呢?为什么要像践踏野草一样践踏生命呢?两条腿的人,怎么会有四条腿的兽心?”
扎西拉姆和罗英在我身后站着,更使我斗志昂扬,勇气倍增。她们没有讲话,但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们没有讲话,但是我的话,就是她们的心声。
“你不要跟我讲,拉他们是头头的命令!你快些把钥匙交出来!”
我用身子堵住“俘虏”的门,我担心他们强行从我身上抢夺钥匙,提前把钥匙交给王宗信了,我要他暂时躲到牛圈里去。我做这件事,罗英和扎西拉姆并不知情。事后罗英说:“别看当时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我们也是怀里揣着兔子,十分惊慌。我们商量好了,要是他们敢抢你钥匙,我们就会像疯狗一样扑上前去,撕扯他们。”
我站在“俘虏”门前,拼命扯开嗓门,好让围在崖畔等候杀人的武斗队员听见。我说:“一个群众组织,怎么可以对另一个群众组织的人,行使生杀予夺的权力呢?错误的命令,就不能执行嘛!把别人推向断头台,就必然祸反及身、把我们也推向了断头台!你问一下头头:他究竟有几个脑袋?为什么要大开杀戒?杀来杀去杀自己。‘俘虏’的命也是命,今天送‘俘虏’上西天,明天头头怎么办?杀人毕竟是要偿命的,这种以命抵命、以尸体赔偿尸体的生意,还要做到什么时候啊?你问一下他: 今天杀了‘俘虏’,明天去抵命赵振华准备好了吗?为什么要自己搓绳吊自己呢?与其说是杀别人,还不如说是杀自己。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们这些迷惘的一代为什么就不懂呢?我说这些因果报应和生死轮回,真的是为你们好啊!”
我经历了令人揪心的时光,扎西拉姆和罗英,依然在我身后站着。有了张杰,有了罗英和扎西拉姆,我就无需仰天长叹:在这危急存亡之际,谁与我同行?高山流水,知音何在?我心里像飓风呼啸,海水翻潮;觉得宁死不改志向和操守,自己就是孙悟空的化身,闯进妖洞,舌战群魔,拯救苍生,不负此七尺之躯。我甚至感到那些耳濡目染、潜移默化、融入血脉、刻进骨髓里的古今中外小说里的人物,都挺身而出,为我呐喊助阵!在那么一长串非凡的人物中,有斯巴达克斯,牛虻,保尔,约翰·克利斯朵夫,周炳,林道静,葛利高里,少剑波,江姐……
我的心中有小说里的这些人物, 而小说里的这些人物也有我, 究竟是小说里的这些人物为保卫生命而抗争,还是我在为保卫生命而抗争?我不得而知,也说不清楚。
蓦然间,我恍惚感到这八个“俘虏”犹如吊在悬崖上一根藤条上,而拉着这根藤条的我,说什么也要拽住不放啊!当我阻止杀人的罪恶行动,把“俘虏”窑洞变成诺亚方舟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支持着我的毅力和坚守。
窑背上有一个戴草帽的人,大声喝道:“任芊芊,你狗日的叫把人拉上来呀!”
冯建国带着那几个人朝崖上跑去复命。但是对于崖畔围了一圈的黑压压的武斗人员来说,我的话犹如隔空喊话,他们是能够听见的。我不知道我冒着生命危险发出的与他们很不协调的声音有什么结果?后来,似乎又有几个持枪人员朝着我奔跑过来。我陡然感到:所有的枪口都对着我逼了过来,正在我怀着一腔悲天悯人的心情,决心与自己组织的错误行为斗争到底的时候,突然觉得两眼发黑,腿也以物体跌落的速度向下弯曲。剧烈的头晕,使我觉得天旋地转,万千金星,在眼前飞舞,我的身子仿佛在空中,忽忽悠悠地漂浮着,难以支持。就在我一头栽倒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许多惊慌的喊叫声,有骂我的声音,也有同情我的声音。也许我什么也没有听到,我东倒西歪,摇摇晃晃,晕倒在地,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