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到房间，林凡便感受到一股直锐的目光扫来，抬头望去，他发现在自己在右手边的一张八仙桌后，正稳稳当当的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那双仿佛早已看破世事沧桑的深邃眼眸，正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
“把门关上，考核现在开始！”没有给林凡见礼的机会，对方直接言简意赅地说到。
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林凡赶紧关上门来到对方的身前。走到近处，他才发现桌面上早已摊开了一张张署好姓名的资料卡，在最下面的末尾处还有着一个个鲜红颜色的标记示号。
整理好复杂的心情，林凡才再次打量起眼前的“考官”，自己虽从未在工会里见过对方，但那浑身抑制不住透露出的植物复合香味，以及前后两个手掌明显区别于正常人的颜色差异，无不说明这是一个常年浸淫着染一道的工艺大师，绝不是这些天给林凡他们讲课的初级技师能比的，最少也是中高级以上，就这一点就足以让林凡敬佩。
“染布技艺传承至今已有2700多年，我们常供奉的染业祖师梅葛二位是指哪两位？他们流传下来的一料二物分别又是什么？煮布用的锅灶为什么多垒砌风灶？茶蓝的种植技法及使用方式？用靛蓝和红花饼可以搭配出哪几种复合色？调汁时不同季节的比例分别是多少？”
正在林凡思考间，老者仿佛竹筒倒豆子似的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没有丝毫要给他准备时间的样子，最关键的是这些问题多是稀奇古怪的偏门知识，压根就没有这几天传授的制式问题。
还好林凡早有准备，略微沉思了下，便不紧不慢地答道：“所谓梅葛二仙，是指历史上的梅福和葛洪二人，据传二人精研炼丹，所需植物、矿物均与染料有关，故而被奉为染业祖师。
他们流传下来的“一料二物”分别是：发酵的酒糟、缸棍子和看缸碗。发酵后的酒糟可以使廖蓝沉淀还原，保证了蓝印花布的颜色鲜艳，久不褪色；另外两种物品也是现代染布时常用的工具之一。
多垒砌风灶是因为灶下通风道较高，不需要人工鼓风，灶通高80厘米左右，方便人工操作。
“茶蓝”也称菘蓝，以茎段繁育，余四时种播，秋冬收成。剥叶，杆去头尾，要根部老节，轻微晒烤后浸泡七日，加少量石灰，反复搅拌凝结后形成染料。
用靛蓝和红花饼可以调配出橘红、杏黄、橙色、紫色等复合色。
所谓的“调汁”及调制防染剂，主要原料为石灰粉和大豆面，两者的配比要随着季节和染液温度的变化而酌情调整。温度低则适当增加豆面的比例，一般夏季为7：3，春秋1：1，冬季1：2，有时还需要添加鸡蛋清儿，解决温度低防沾染剂粘度小的问题……”
“嗯？”随着林凡一条一条有序不稳的回答出来，老者那从一开始的轻视目光也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所有人都觉得他的问题是在故意刁难新人，殊不知这其中蕴含的真正奥义，正是他练就了一辈子真正成为浸染大师的诀窍所在。
无论你在这个行业待多久，都不能忘记了本心，因此他才有了最开始的祖师一问。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你连一些最简单的工具制造原理都不懂，何谈接下来的染布进程。
而茶蓝的提取和复合色的搭配，则是一个从学徒到初级技师的必要掌握知识。至于最后的调汁比例，是每一个技师经过长年累月的摸索实验，而掌握的独属于自己的秘籍。
说实话最开始他也只是抱着为工会尽职尽责挑选传承者的目地去考核的，倒没想到林凡真的能回答出来，并且分析得还这么详细和全面，想到这里他不由欣慰的一笑，前面他也考察了不少人，只有林凡算是真正入了他眼。
而另一旁的林凡在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后，目光紧紧的望着表情不断变换的老者，实在是这次的晋升考核关系重要到他是否能在工会里继续待下去，不紧张不行啊！
“不错，小伙子，你以前学过浸染技艺？”这是林凡进入房间后，老者第一次真正的和他交谈。
“回老先生，小子以前并未学过这类知识，只不过小时候总爱看一些有关浸染方面的书籍，因此便稍微多懂得一些。”听到对方的问话，林凡想都没有想到便直接回答道。在尚未得知幕后黑手的真正计划之前，他是绝对不可能轻易透露出自己真实身份的。
“哦，是吗？”老者显然不相信林凡的回答，直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过倒也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私。
“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回答得出来，就算你考核通过！”不知想到了什么，老者突然诡异一笑。
按照这次晋升考核的规则，只要林凡回答出来先前的问题，便算通过。但看到林凡之前自信的表现，他下意识地问出了一直困惑在心里的一个问题。
“俗话说的好，在一件事物上熟能生巧，不断的追求对技艺的巅峰塑造，固然是好的，但与此同时我们也要学着去创新。
行业里的“煮染”多是加温染色，即染料不是先加工提炼，而是与布料同时入水，必须由高温，方能使植物中的颜料尽快析出，再由布料吸收。
经过这么多年无数先者们的不断实验，再次创造出了“连续煮染”的处理方法，由此得到了更多层类的精美色彩。不从现实操作中来看，对于染色你还有什么更大胆的想法？”为了不让林凡看出自己的小心思，老者更是一本正经的搬出了事实举例到。
“嗯？这个问题怎么这么像小时候管家给自己讲的故事？”听完这个问题，林凡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的又回忆起了尘封在脑海深处的某段经历。
愣，是因为老者的这个问题，明显是不属于他这个学徒级别要考虑的，甚至是公会里的一些初级技师中级技师们，都不会思考到的久远问题。就像一个小学生，你现在的数学还没全弄明白，就在想着去学习初中高中更高等级的知识，可能吗？
再然后他回忆起了那在儿时管家爷爷一遍又一遍嘱咐他不要忘记的话：“小凡你知道我们云锦坊为什么能一直远远领先其他作坊嘛？
不仅仅是因为对待染布这份工作认真与热爱，更是因为我们掌握着一种更先进的处理方法。所有人都认为加温染色已经是当下最好的煮染手段，却不知我们云府先辈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发现了“冷轧堆前处理”的手法，而这也是我们云府一直以来的最大秘密！”
记忆中的温馨画面，让林凡一时恍惚了许久，直到老者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两声提醒到，他才回到现实中来，再次望向眼前老者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思考。
身份的特殊性，让林凡不得不多做考虑，眼前的老者是否和那幕后的黑衣组织有关？但若是现在不回答出这个问题，明显是过不去考核这一关，更不要提接下来继续留在工会，等待时机去查询有关这次出现的秘籍线索。
在心里反复斟酌了许久，林凡才装作茫然的回答道：“老先生您说的什么创新之道，我不太懂，但是小子曾经在某本古籍里偶然看到，有人曾尝试着用着“冷轧堆前处理法”来浸染底色，再通过一些还原的染料和活性材料打底，最终经过水洗和均匀脱色，形成涂料满地印花。”
“什么？你说什么冷扎堆处理法？小子你是在哪本书中看到的？”在回答之前，尽管林凡就已经猜想到，在听到自己这破天荒的回答之后，对方的吃惊表现，但没想到一直稳坐在太师椅上的老者，突然站了起来，看似这老迈不勘的身体，迅速的来到林凡面前，使劲的握着他的双手大声问道。
看来他还是小瞧了一种新的处理方法，对这种浸淫染布大师多年的吸引力。
“额，实在抱歉老先生，我也忘记了是在哪本书中看到的？毕竟之前我也没往染布这方面上考虑！”按照在脑海里的推演，林凡有模有样地回答道。
“呼呼…小子让你看笑话了，老朽我失态了！”使劲的吸了两口气后，老者才平复下来心中的激动，再次望向眼前的青年，他才想到林凡不过只是一个刚加入工会的学徒工罢了，一些基础工艺都没学全，哪会考虑这么久远的问题？
先前之所以会突然爆发，一方面是林凡新颖的答案，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则是让老者想到了前些天公会里的首席印染大师对他的一番指导。越思考林凡之前的回答，老者越觉得两者相似，下一刻竟直接越过林凡朝门外跑去。
“啊？老先生，我这算是通过了吗？”看到突然弃自己而去的老者，林凡一时间也愣在了那里，直到过去好久外面再次进来了一位新的考核老师时，才吩咐林凡出去等结果。
与此同时，一直在门外等候的武则和江洋等人，看到老者的莫名冲出，也不知所措了起来，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此刻在房间里面考核的正是林凡，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当武则准备小心地迎上去询问时，老者直接抛下一句“让他再换个人接替考核”，便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走。
一头雾水的林凡出来后，看到凌天的询问目光，微微示意让他不用担心，便在人群中安静地等待考核结束。
因为不用笔试，所以每个人的考核时间倒也简短，等到整个太阳照耀到院子中间时，三个等级的考核终于全部结束。
武则照例上前跟所有的考官商量晋升结果，而其他人则都在翘首以盼的等待着。约莫半个小时后，激烈的讨论终于有了结果，所有人立马上前紧紧围绕着武则等人。
“考核现在结束，下面我来宣布这次的测评结果。首先我要感谢各位这段时间以来对工会的认可，通过这次考核，我也看到了你们其中有些人的努力，以及想继续留在工会里的决心。
而大部分的人也都如愿通过了这次的考验，有关晋升初级技师的名单已经在我的手里，一会儿会有余管事来带你们前往后勤处进行登名造册。
至于没有通过晋升的，则继续留在学徒的岗位上加倍努力，我相信在下一次考核中，你们一定都会成功的。
最后我很遗憾的宣布这次的考核一共有八个人未达到继续留存下来要求，念在你们这几天对工会确实有所贡献，限你们一日之内搬离出去，这八人分别是韩子涛、刘璐……林凡、凌天……”
对方接下来的讲话，林凡什么也没有听到，直到他的名字出现那一刻，他所有思绪都停住了，千里迢迢赶来永安城不就是为了可以加入工会嘛，难道这么多天来的努力真的都白费了？
接下来自己又能去哪里？回林府？当初自己志气满满的出来，现在却垂头丧气地回去，所有人会如何看自己？另外这次商会最终的秘籍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和幕后的黑手有关？自己这么一离开，什么都没有了！
“林凡你没事吧……其实工会里也没有什么好的，淘汰我们那是他们的眼光不够好，再说永安城这么大，还没有我们安身的地方……”
一直陪在林凡身边的凌天，自然不会明白这一切对他的重要意义，只是突然看到林凡那仿佛失了魂般的痛苦样子，强提起微笑安慰道。
“恭喜江少通过考核，晋升为初级合伙人，相信以江少的资质很快就能得到最终的秘籍？”
“那是那是，也不看看江少是谁？自然不是某些下人能比的，之前说大话的样子我还真以为能通过考核呢，没想到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就是装装样子罢了！”
就在这时，同样的讥讽声再次响起，江洋一群人得意洋洋地来到林凡的面前。
“唉林凡，只要你主动放弃清儿，我还是可以考虑让你做我手下的一条狗的…”被一群人围着阿谀奉承的江洋，毫不客气的直击到林凡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哈哈，江少你还真是仁慈，说你呢小子，还不赶紧谢谢江少！”
“你们干什么？我们现在还在工会里，你们…你们不要太过分了！”一旁的凌天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挡在林凡的面前怒吼道。
“还装什么装呀？没听到武大管事的话，从现在开始你们就不属于工会里面的人了。早就告诉你，不要跟某些人来往，说不定啊，你这次的考核就是受某些人的牵连？”看到始终愣在那里的林凡，江洋却仍不满足，又借机挑拨道林凡两人的关系。
“不是的…是我自己不够努力，才没有在通过考核的，不关林凡的事……”听到江阳的话后，凌天的脸色一时间也在不断变换着，最终还是坚定不移的替林凡说道。
这份相信，让林凡崩溃的心灵，一时间温暖了少许。
“小子，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跟我来？”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声音响起，先去离去的老者再次归来，只是那瘦削的脸庞却多了些许红润，嘴角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看样子这小段时间应该是收获不少。
“是你啊老先生，不好意思，小子辜负了您的看重，我要离开工会了，谢谢您的关心！”好久之后，林凡才按压下心里的复杂心情，一字一顿的说道。
“离开，什么意思？”林凡这没头没脑的话，让满脸笑容的老者一愣道。
“老先生，是这样的林凡因为没有通过考核，所以…”似乎是感觉到了老者对林凡的看重，一旁的凌天立马开口解释道，他是真心希望林凡可以继续留在工会里的。
“什么没有通过考核？这是哪个混蛋说的？”听到这个消息，老者脸上的笑容立马骤变了，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份破口大骂道。
“你是谁，这里什么轮到你说话了？”望着半路杀出来的老者，江洋身边的跟随者立马叫嚣道。
只是从头到尾，老者似乎就没正经看他们一眼，直朝着一旁屋子里面高喊道：“武小子，你死哪里去了？还不赶紧给我出来，今天要是不把这件事情给我说清楚，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这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立马震住了所有人，而被人群簇拥着的江洋，自从看到这个老者出现后，脸色就阴晴不定，他隐约猜出了老者的身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帮林凡？”
“孙老您怎么又回来了？”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只见先前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武大管事，一路小跑着出现在老者身边，一脸陪笑道。
突如而来的转变，让几乎死心的林凡也惊诧道，他没想到给自己考核了的老者，竟然有这么大的分量，难道也是工会的高层！
“那考核结果是谁判定的？”根本不给对方废话的时间，老者毫不客气地说道。
满脸卑微的武则，先前一直没有看到蹲在老者身后的林凡，直到这时才发现，再加上老者突然转变的态度，让他的心里也不由咯噔一声。
“这…这孙老…”
“赶紧说话，我倒想看看你们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把工会未来的技艺传承人给赶走！”
“什么继承人？”听到老者对林凡这么高的评价，不仅一众考核导师侧目注视了过来，就先前人群中讥讽林凡的人，一个个也都吓得直冒冷汗。
“孙孙老，我也是按照工会里的规矩办啊！”看到老者发怒，武则连忙战战兢兢的说道，同时从一旁的人手里接过来一张资料卡递给对方。
“唉，啊哈哈，这个这个…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直接就下定结论啊！”本来毫不讲理的老者，再看到递过来的资料卡，那最下面本该标示的地方一片空白后，顿时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支支吾吾道。
到了这时，他才回想起来先前因为太过吃惊，压根就没想起标记考核结果就跑了出去，导致他们以为林凡考核失败了，说起来这还是自己造成的后果！
“我不管，反正这小子我看中了，以后就是我的徒弟，你们看着办，好了小子，等你把事情处理完，记得来找我！”不给所有人开口的机会，老者直接决定到，随后便一遛烟再次消失。
林凡也没想到这表面上看似稳重的老者，竟然这么不靠谱，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他的徒弟算是通过考核了嘛？
“武大管事他…”过了许久，一旁的考官才顶着头问道！
“都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给林少安排交接手续！林少啊你看先前真不好意思，是我们疏忽了，这一点还请您见谅……”
看到这位在工会里除了那神秘的首席技师外，就是最高身段的人发话，武则哪里还敢迟疑，有这位的照顾，林凡以后在工会里还不是一帆风顺青云直上！虽然他之前收了江洋的好处，答应出手，但这点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看到前一刻还高高在上的大管事，现在竟然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站在自己面前，林凡那仿佛坐了过山车的心情一时间也无法平复下来。
“那个武大管事我算是通过考核，成为初级技师了嘛？”迟疑了一会儿，林凡仍是不确定的问道。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以那位大佬的看重，呸，不对是以林少您的资质，初级技师都是最少的，相信很快林少就会进入更高的职位，到时候千万不要忘了照顾照顾我！”
这一眨眼的功夫，林凡从被所有人嘲笑，一下子又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未来技艺传承者，所有人的眼睛里迸发出了羡慕的光芒，也有不少人却暗自担心林凡回想起来找他们麻烦。
“对了那个武管事，我这个朋友…”到了这时，林凡也看出来了老者的身份在工会绝对不简单，否则不可能让这位骄傲的武大管事这么服服贴贴，既然如此他也应该为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谋划一些利益了。
“你看我这脑袋，林少的朋友自然也有资格继续留在工会，对了林少按照工会的规矩，每个初级技师都可以招收一名普通学徒，作为自己的下手！”自从确定了林凡的分量，武则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哼，这次算你好运，我们走着瞧……”就这样一场闹剧在江洋一句极不甘心的放狠话之后，终于结束。
随后在武则的亲自带领下，林凡等所有通过晋升的人，前往工会后勤处进行了身份备案，并领取了属于他们初级技师的服装和身份明卡，最后搬到了独属于技师的小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