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妾身有一件事想请教您……”李氏进了书房,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在屋里伺候笔墨的顺子身上落了一眼。
李氏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地方官,家族并不是太显赫,以她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进淮南侯府的,但是当年她对江明逸有救命之恩,并因此而毁了清誉,事情没传出去之前,明和本想替她许个好人家,可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件事也就在邺城这一片传开了,当时还是淮南侯夫人,也就是江明逸的母亲做主将李氏纳进府里做了贵妾,后来她与明和双双传出喜讯,而李氏则早产了一对龙凤胎,江佳柔要比二子江致毅要早半时出生,明和却足月生下了江景鸾,再后来,明和病重,也一直都是李氏在府前府后的打理,在明和离去之后,她又怀上了五小姐江明月,对于她的功不可没,江老夫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念她膝下也有一子,才同意讲她扶正。
刚开始打理侯府的时候,李氏也曾有过不被人看起的心酸,于是她便努力装出端正,贤淑的样子,这么些年下来,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为了不被人笑话她出身低,这会儿要在江明逸的面前殷勤笼络他的心,必然要放低身段,自然也不希望被第三者看到。
江明逸抬了抬眼皮,挥挥手让顺子出去,见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李氏便松了一口气,亲自倒了一杯茶给江明逸,但他并不领情,只是睨了李氏一眼,“想问什么就说,我等一下还有事情要办!”
这般不耐烦,让李氏好不容易堆起的笑颜顷刻崩塌,她只能讪讪地放下茶盅,“妾身只是拿不准该如何和安远侯府交往,您也知道,齐世子和咱们向来不亲近,平日里往来也很少,只是母亲大寿,妾身才去安远侯府发请帖的,如今知道那齐世子对景鸾有相助之情,作为名门大户,这感谢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妾身不知道,这一次谢过以后是照旧呢,还是要多多的往来?妾身不知道侯爷是怎么想的,所以特地来问问您的意思。”
李氏按照江佳柔教的法子,软声细语地说着。
“齐世子是怎么帮了景鸾的?”江明逸不抬眼皮,李氏也本想将这个细节含糊过去,奈何他竟然会问,她又不能不说,“当时秋月儿让景鸾落了单,景鸾又不小心跌进了假山洞里,在这之前还崴了脚,是齐世子听到她的求救声才……”
李氏说着,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江明逸的面前,一边擦泪一边诚恳的认错,“都是妾身的错,妾身身为景鸾的母亲,有疏忽不教之过,因为景鸾的性子有些卑弱,又不喜妾身的接近,于是便疏于对孩子的管教,还请侯爷再给妾身一次机会,这一次妾身定当多些耐心,好好与景鸾沟通,不会再将她丢在景明阁不管不顾的,都是妾身的错,侯爷若有气,打骂妾身一顿,妾身都毫无怨尤。”
江明逸看着跪在地上暗自垂泪的李氏,微微蹙眉,他对女人不太了解,谁知道她是不是真心实意的在忏悔?
只是今儿个李氏穿了一件粉色的袄夹裙,腰上还垂着一块羊脂玉色的压裙玉佩,面上略施薄粉,头上钗环稀少,眉毛画的轻淡且细,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有种柔弱可怜的味道。
在江明逸的记忆中,这样的李氏,只有最初见到的时候她会这样打扮,后来因为明和的病,加上他又接任了淮南侯的世袭爵位,呆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李氏,也就渐渐成为了一个并不鲜明的剪影,而对她的标注,也只剩下了端庄与贤惠。
也正是这样的李氏,让江明逸想到了过往,心头微微一软,而且李氏说的也不尽然全错,景鸾在昨日之前,一直怯弱的不肯跟人亲近,说话也磕磕绊绊的,每次自己想跟她好好沟通,她都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若是自己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些,她便双眼含泪,楚楚可怜,这偌大的淮南侯府,上有老下有小的,李氏忙前忙后的,难免会疏忽了女儿。
但就算是这样,那些个丫鬟婆子的,若是没有李氏的首肯,又怎会做出苛待小姐的事情?想到这里,他轻哼了一声,“景鸾毕竟回到侯府的时间不算长,对于大户人家的规矩也不甚太懂,之前明和身边一直伺候的除景鸾的奶娘以外,还有赵嬷嬷,所以我已经命人去请她回府了,以后这景明阁,就交给赵嬷嬷一手打理,夫人且安心掌管淮南侯府便是。”
李氏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难以置信的看了眼江明逸,早些年她好容易想到了一个罪名安在那赵嬷嬷的身上,将她赶出了府,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竟然又让那个老太婆回来破坏她已经经营好的局面,但对上江明逸那略带警告的眼神,她也不能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李氏走出书房的时候,恨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同时也感觉到一丝的力不从心,江景鸾从昨日开始变化很大,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江明逸又将景明阁全权交给那个老太婆打理,等于这侯府,她已经被敌人攻陷了一块领土!
“夫人,天色已经暗了,奴婢扶着您回去。”齐嬷嬷见李氏走路打飘,急忙找了个借口扶着她回到了院外。
一回到自己的屋,李氏就忍不住甩开齐嬷嬷的手,气呼呼的开始摔起东西来,齐嬷嬷将屋里伺候的丫鬟全都撵了出去,而后又对她的贴身丫鬟翠儿使了个眼色,翠儿明白齐嬷嬷的意思,忙不迭的去找江佳柔过来劝慰李氏。
江佳柔住在江老夫人的偏苑,距离这里也有不近的一段路,所以江佳柔赶过来的时候,李氏正气哼哼的坐在椅子上,好好的一块手帕也被她绞成了一团梅干菜,而地上,则是铺了一地的瓷器碎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江佳柔微微蹙眉,转瞬又露了一张温婉的笑面,“把地上收一收,你们也真是淘气,端茶倒水的也不小心一点,也亏的母亲宽和,没有责怪你们……去,让小厨房炖一盅燕窝莲子羹来,这大冷的天,屋子里还烧着暖炉,难免会让人觉得心浮气躁的,这燕窝莲子羹恰恰就有滋阴润肺的功效。”
轻轻柔柔的声音落在人的耳朵里,像是春风拂过,温柔和煦,但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力量,先前这帮慌张无措的丫鬟仆妇们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有条不紊的收拾起地上的残渣,而江佳柔,则优雅自若的走到李氏的身边,款款而行,摇曳生姿,哪里像是走在满目狼藉的地上?
这一刻,世家闺秀,侯门千金的教养,被她展现淋漓尽致。
“母亲,就是下人再淘气一点,也不至于你生那么大的怨气不是?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岂不是让女儿心疼?”江佳柔拉着李氏的手,柔声细语的安抚道,这关怀备至的声音落到了李氏的耳朵里,顿时让她红了眼睛,她也握着江佳柔的手,委屈又愤恨的说道,“你父亲去派人接了赵嬷嬷那个老虔婆进门教导那小贱/种,这般拂我面子,哪有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江佳柔的眼中闪过一丝丝不耐,她也不是一次两次告诉李氏,要处好与江景鸾的关系,她都已经被毁了容,人又那么的愚笨,将来只要花点嫁妆将她远嫁出去也就等于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对她好一点,自然就等于是笼络了父亲的心,不过是让她花上一二分的心思,就能得到十二分的好处,这个道理,母亲怎么就是弄不明白?
现在好了,为了眼前一点不值钱的痛快感觉,非要让江景鸾那个丑丫头出糗,狐狸没逮着还惹了一身骚,得罪了父亲又让自己委屈,摔碎了那么多的好东西,这些无谓的情绪,连她都懂的道理,怎么母亲就死守着自己的理儿,迈不过这道坎儿呢?
但李氏毕竟是她的母亲,真有个什么的,她身为女儿又怎么能指责母亲的不是?所以她只能温婉的笑着,劝慰李氏。
还没说上两句,江明月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见到李氏在哭,便大声嚷嚷道,“娘,你这是怎么了?”
李氏不语,江明月气呼呼的说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我猜,一定是江景鸾那个小贱/种,娘你等着,女儿这就是去给你讨个说法。”
江明月转身就要离开,被江佳柔一声喝住,“你叫谁江景鸾?她是你的姐姐,对待自己的姐姐,你就是这样的态度?是谁教你这般行事说话的?还总说三妹妹不懂规矩,我看你和她,半斤八两!”
江佳柔蹙着眉头,神态庄重而严肃,有大家小姐的风范,江明月岁数小,见此情此景心里也开始有些惧怕起姐姐江佳柔,但更多的还是不服气,冷哼了一声,“她才不是我的姐姐,又丑又笨!哪里像我们侯府的名门小姐?不过是村里来的野丫头罢了,还想攀上淮南侯的府第,痴心妄想……我看八成也是父亲认错了女儿,错把山鸡当成凤凰来养……”
江明月的声音,在江佳柔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渐渐的没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