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沈阳红光机械厂。
门卫室大爷正在听广播里的京剧，还跟着摇头晃脑地唱：“城楼观山景，耳听得——”
大爷唱得很不错，却因为沉醉于此，压根就没听到外面进贼了。
几个年轻人迅速走过大门，来到大墙下，其中一个小年轻利落地爬上大墙、跳进院子，直奔仓库跑去。
其余的则留在外面接应。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机械厂，里面的废铁是能换钱的，当然，卖废铁是投机倒把、犯法的。
偷东西也犯法。
趁着天黑，乌云把月亮都遮住了，跑进来的小年轻更是肆无忌惮地开始撬锁。
红光机械厂的保卫科科长前段时间调走了，这个时间段只有王宪平跟杨大山两个人在。王宪平是军人出身，以前是连长，现在退下来了也喜欢看报纸、读时事。
突然，保卫科的门被推开，王宪平抬头一看，正是那个长得凶神恶煞的杨大山。
王宪平不怎么喜欢这个杨大山，因为这个杨大山总是一股子的大流氓、大混混的做派。见他进来，王宪平放下报纸站起来，拿起手电筒就走，顺嘴撂下一句：“我转一圈儿直接回家了。”
“好。”
杨大山扫了眼王宪平放下的报纸，不在意地笑笑，不过他这一笑映在玻璃窗上，更显得他不像个好人。
离开保卫科后，王宪平打着手电筒四处排查。
认真又仔细。
当路过仓库门口时，手电筒微弱的光一扫，王宪平本想继续走，却觉得不对劲。
转身再用手电筒一照，王宪平直盯门锁，发现那门锁虽然挂在上面，但显然已经被撬开了。
他轻轻一推，仓库的门就开了。
好啊。
真进贼了！
王宪平举着手电筒走进仓库，这里边堆放着很多铜铁的零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蹲在那里闷头装东西的小偷！
手电筒一扫，光亮直接打到那张充满恐惧的年轻人的脸上。
王宪平二话不说，直接拎起那人的后脖颈大步走出仓库。
小偷拼命求饶：“大哥，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王宪平走得目不斜视：“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干点啥不行，非要偷东西！”
小偷忙说：“我也是第一次！大哥，你就放过我吧，行不行？”
王宪平终于瞥他一眼。
“鬼信你是第一次！”
“大哥，我真的是第一次！”
王宪平懒得跟他废话，手下使劲道：“谎话连篇！等我送你去了派出所，让警察好好教育教育你！”
小偷吓懵了，真要被他送去派出所，就得留下案底了！
“别啊大哥，我求你了，求求你了，我真的是第一次！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你别把我送派出所行不行！”
小偷哭着求着，甚至凌空跪地，直接蹬得王宪平一顿。
“老实点！”
正要警告小偷，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隐隐露出些光芒。
王宪平看清楚了，是杨大山。
借着月光，杨大山也看到了王宪平，还有他手里的小年轻。
杨大山走过来问：“咋了？”
王宪平看他一眼，不愿意让他多管闲事，简单说道：“在仓库里偷东西被我抓住了！别废话，跟我去派出所！”
说着，便要继续拎小偷。
小偷直接往后撤身耍赖道：“大哥，别送我去派出所，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偷了！我就是想拿这玩意儿换点零花钱，我不是惯犯！”
王宪平不为所动。
他还是那句话：“是不是惯犯去派出所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杨大山突然冲过来直接给了年轻人俩清脆的大嘴巴，外加狠踹一脚。
刚刚一直干打雷不下雨的小偷瞬间哭了出来。
“哇！”
他觉得，头脑发懵，自己的肋骨好像还被这大哥踹断了。
眼见杨大山还想过来，小偷急忙哀嚎大喊。这动静极大，外面负责接应他的同伙全听到了，当即打了个哆嗦，转身就跑！
“大哥，别打了别打了！”
小偷一看见杨大山动，他就害怕。
王宪平急忙拉住杨大山，又梗又直地质问他：“你咋能打人呢？”
杨大山瞪着小偷：“年纪轻轻就学偷东西，就是欠揍！”
他本就长得凶狠，这么一瞪眼，就更像阎王在世了。
小偷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杨大山上前又踹他两脚，不过这两脚显然没之前的那脚重，杨大山恶狠狠地骂：“滚！再看见你偷东西，我打折你的腿！”
听到这话，年轻人顿时看到了希望，捂着肚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王宪平一个没留神，人就窜出了仓库口。
“喂——”
他正要去追，杨大山突然拦住他，说：“行了，我看他不敢再偷了。”
可王宪平却觉得，只有把小偷交到派出所，他们才会真的不敢偷。
你打两个巴掌踹一脚能管什么用？
可现在，那小偷早跑没影了。
天不早了，杨大山要准备回家陪媳妇睡觉了。
王宪平却追了过来，质问道：“他是小偷！我们抓到要送给警察，你凭什么放了他啊？”
杨大山不以为然：“他一个孩子，交什么警察啊？他以后不偷了不就完了吗？”
王宪平难以置信。
这话如果是小混混，甚至普通人说的，他能理解，可杨大山他现在是保卫科的人啊，保卫科就应该要严格保护国家财产，遵守国家法律才对！
他怎么能这么说？
不对，他就不该这么想！
王宪平说：“偷东西是犯法的！小偷就要交给警察！你有什么权利自己处置啊，还有没有法规了？”
杨大山停下脚步看着王宪平。
这人，就是个犟驴。
“我发现你这人真有意思，多大个屁事儿啊？又不是杀人放火的，至于那么严重吗？还法规？嗤。”
杨大山说完就走。
可他浑不在意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王宪平，王宪平一把扯住他，严肃地说道：“犯法不分大小！只要触犯法律就要交给警察！你把他放走了，他以后还会偷。”
怎么还没完了？
杨大山差点叫起来：“我保证他不敢了行不行！”
“你凭什么保证？”
杨大山握拳：“凭我今天揍了他一顿，明天他就会打听到我是谁，他再也不敢了！”
王宪平无法理解。
是，杨大山他之前是个有头有脸的混混流氓，可现在他在保卫科，就应该收起从前的混混流氓做派！
他说：“杨大山，现在是新社会，有法治的新社会！不是有黑帮的旧社会！你不能代表法律！”
杨大山快被气炸了。
“王宪平，我发现你这个人咋这么轴呢？一个小破孩儿偷点东西，还没偷着，你至于吗？你给他送进派出所，他以后就有污点了！打一顿教育教育得了呗，咋没完没了了呢？”
王宪平盯着杨大山。
看看这人说的话，他也配来保卫科？
“打人？你凭什么打人啊？打人也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王宪平双眼正直地喝问，杨大山顿时哑口无言。
“得，得，得，跟你说不通！”
说完，杨大山转身就走。
明明是他说不通，他还恼？
王宪平看着杨大山的背影，越想越气。
再想起被王宪平放走的小偷，那股子怒火更是从肺管直接顶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