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明洋仍掩饰不住心惊,即便早已猜测出了大概。
“那……那您当时为何不当众揭穿他?”
郎世逸与李树仁并无多少过往,眼下忿忿发问,只是心疼父亲。
郎五爷意味深长的一笑,拍了拍儿子肩膀:
“儿子,你到底是年轻,凡事都记不得稳妥二字。那洋人害死江大先生显然是有所预谋的,不错,我诚然可以当众揭穿他,可保不齐他会巧舌如簧的反咬一口,到时我们岂不是被动了?”
郎世逸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仍旧心有不甘。
明洋相信郎五爷所言非虚,却不敢相信李树仁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莫说李树仁曾帮过曹家大忙,单看其善良慈爱的面孔下,哪像包藏着一颗下毒害人之心?
见明洋沉头不语,郎五爷又道:
“明洋啊,五叔心知你不愿相信,莫说你,连我当时都不敢相信,那洋人会做出杀人的勾当。可老天爷偏让我灵光一闪,竟将此事与先前你曹家的祸事想到了一处。”
“我家的祸事?您是说,我家遭匪那次?”
“不不不!是你家老太太暴亡那次!唉,当时我还和秦老四吵嚷于灵堂,如今想来真是惭愧呀!”
郎五爷言语间毫不客气,直说曹老太太是“暴亡”,话至尾声当真带着几分愧疚之色。
“往事已矣,五叔无须再提了。可这与江大先生的暴死又有何关联?”
“我和秦老四吵闹灵堂,自然与此无关,不过明洋,你现在琢磨琢磨,这两件事受害的除了你我两家,还有谁?”
短暂的迷茫过后,明洋忽然心中一惊:
“江家!”
“不错!江家先是差点被你爹搞垮,随后江成泯就暴死于我家,而你我两家与江家本来无怨无愁,那……”
郎五爷忽然缄口,眼光无比睿智的打量着明洋,似提点,又似期待。
“莫非是李树仁三番两次的祸害江家?!”
“不错!那洋人先是诊死你家老太太,嫁祸给江家后,又借你曹家之手欲置江家于死地,后来他又寻见了机会用砒霜毒死了江成泯,却让爷顶了这洋罪!”
郎五爷的一番推断有凭有据滴水不漏,几乎全然推翻了明洋对过往之事的认知。
“五叔,如您所言,此事诚然蹊跷,可这也只是推测,你我皆无真凭实据证明李树仁才是幕后真凶,再者说,他与江家到底有何深仇大恨,才会接连使出这卑劣手段?”
郎五爷忽然目光黯淡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
“当时我正是有此疑虑,才未当众揭穿他的恶行!”
明洋看着郎五爷突然消沉下去的面容,忽然想起了其数次发疯的情形,先是朝李树仁投掷秽物,后来更是掐脖子、扇耳光,皆已明里暗里的将矛头指向了凶手,怎奈众人当时皆被心事所扰,净无一人看破郎五爷的良苦用心。
“所以您就一直装疯卖傻?可又为何偏偏只说与我?”
郎五爷眼中划过一丝狡黠,拍了拍明洋肩膀:
“且不说这两件事与你曹家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单说你对江家的情意,啧啧啧,那当真是深厚呀!故而五叔心里有底,你若知晓了此间秘密,定会不余遗力的去解开谜团!”
郎五爷的话,当真是说到了明洋心坎里。
若不是江雨城“误诊”死了曹家人,父亲怎会对江家那般报复?自己又怎会与雨晴爱得那么辛苦?
若不是郎家“投毒”害死了江成泯,父亲与江老夫人那段久埋于岁月的风流韵事,又怎会被翻腾出来?
若父亲不知江老夫人身份,又怎会与符六爷使计强迫自己成婚?又怎会惹得雨晴含恨嫁入秦家?
若无之前的一切,自己的身世又怎会被人揭开?雨晴又怎会落到如今万人唾骂的地步?
……
明洋思绪万千,他原已经打算向命运、向世俗妥协,可郎五爷偏在此时将这惊天秘密告知了他,此刻,他只觉过往的林林总总皆轰然倒塌,在身后一片狼藉之中,再次寻见了一丝光亮。
“五叔,若那李树仁当真是幕后真凶,我就算拼上性命,也会让真相大白于世间!”
郎五爷如释重负的长舒了口气,眉眼间透露着心满意足。
“爹,那您还打算一直这么疯下去?”
郎世逸突然开口问道,言语间饱含愠怨与心痛。
郎五爷伸出两手,轻拍着两个后生的肩膀,抬头挺胸,眼神之中尽是坚定:
“爹宁愿疯癫一世,也要眼见真凶被绳之以法!”
……
经此一遭,明洋与郎世逸皆已心思透亮,临出大牢,还听郎五爷“疯疯癫癫”的吆喝着:
“二弟三弟,降妖路上凶险万分,此行定要保密呀……”
从府衙大牢出来后,明洋与郎世逸同车而归,各怀心事一路无语,直到了秦染坊胡同二人分别之时,明洋才一脸严肃的对郎世逸开口道:
“兄弟,此事事关重大,只你我心中有数便可,切不可声张出去!”
“不消明哥提醒,弟弟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眼下弟弟被公事所累,这暗中调查之事,还须多多仰仗哥哥了!”
“哪里的话!此事于曹郎两家皆关系重大,本是正道,还分什么你我?对了世逸,你在八里铺监工,有个事儿,为兄还得托付于你呀……”
却见明洋支吾了半天,始终未将所托之事说出口。
看着明洋面红耳赤的模样,郎世逸忽然有所顿悟:
“啊!明哥无须再言,弟弟我定会留心江……”
“诶诶诶,兄弟你领会了就好!无需多言无需多言呐!那就拜托兄弟啦!”
言毕,二人会心一视哈哈大笑。
……
自府衙大牢归来后,明洋依旧每日闷在书房中,不言不语只顾喝茶读书抽闷烟,在旁人看来,这曹大少爷依旧沉浸在失意中无法自拔,殊不知,其本如一潭死水的心早已活络了起来。
几日来,明洋将这一年多来的事情仔细推敲了几遍,倒还真有些成果,几个早已消散在记忆中的岁月细节,被其重新寻了回来。
其中有一件事,让他觉得甚是可疑。
他想起了雨晴大婚那日,在李树仁的“慈善施”医院,他和秦芳菁无意间撞见李树仁配药的一幕……
明明是简单的配药,李树仁为何要将门反锁?被人撞见后,他为何会慌乱到将药瓶摔碎?
抑或,他是故意将药瓶摔碎?难道他是在掩饰着什么?
若李树仁和江家真有仇恨,那他完全可以在雨晴命悬一线之时对其施以毒手,因为在那个时候,任谁都不会对他起疑……
莫非……
明洋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莫非李树仁当时在配制毒药?!
此念一生,明洋当即觉得后怕,尽管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但最可怕的是,这一切细节看似荒诞离奇,实则却经得起反复推敲,合情亦合理!
明洋突然坐不住了,他拼命回想着当日在“慈善施”的更多细节。那是雨晴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若自己的推测都是真实的,那么李树仁当天定还有反常举止。可那日自己偏偏和秦天赐打了一架,更因心中悲伤,哪还有闲心留心李树仁的一举一动?
于是,任其如何绞尽脑汁,也无法忆起那日的更多细节了。
“啊!……”
明洋大叫一声,满心懊恼间,狠狠捶击了几下书案,案头一方端砚蹦跳了几下,随即落地摔成了几块。
“蹬蹬蹬……”
听闻楼上书房又有异动,长顺赶忙飞奔上来:
“少爷……您没事儿吧?”
“你他妈的盼我死么?”
“哎呦少爷,瞧您这话儿说的,这书房楼上楼下就咱们俩人,您这有动静我能不上来瞧瞧么!再说……”
长顺咧着大嘴絮叨起来,心烦意乱间,明洋正欲手口并用的对其进行驱赶,心中忽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似苍茫原野上一闪而过的清香……
“顺子,你方才说啥?重说一遍!”
明洋忽然抓住长顺双肩,神色十分迫切,后者着实被吓了一跳,再开口间慌张不已:
“瞧……瞧您这话儿说的……”
“下一句!”
“这……这书房楼上楼下就……就咱们俩人……”
“对!就是这句!”
明洋突然又将长顺甩开了,兴奋难当的模样,与寻见心爱玩具的孩童别无两样。
长顺呆立在原地,看着忽冷忽热的明洋,又惊又怕:
“少爷,就咱们俩人……咋了?”
“滚!”
“少爷,您……”
“滚!滚!滚!”
明洋突然暴跳如惊雷,顺手抄起案上的《道德经》便朝着长顺招呼了过去,后者见势不妙,赶忙撒腿就跑……
世界骤然清净了。明洋虚咪着眼睛,仔细的在杂乱不堪的思绪中寻找着那丝光亮……
就咱们俩人……咱们俩人……俩人……
“对了!”
明洋猛然睁开双眼大呼一声,兴奋至极几乎蹦跳了起来。
自己纵然记不清那日情形了,可别人却未必,当时撞见李树仁配药的,除了自己还有秦芳菁呀!她定会有所记忆,她本身就是学洋医的,她定会对那瓶药有所认知!
思绪至此,明洋来不及理睬楼下呆若木鸡的长顺,便一溜烟的冲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