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大门前,两座青石狮子威严而卧,睥睨着过往行人。
明洋斜身靠在西侧石狮背后,左手掐着抽了半截的烟,右手轻拍着栩栩如生的狮头,心中充满了矛盾。连番事后,他已俨然成了秦家的公敌,莫说面见秦家人,眼下他几乎连叩门的勇气都没有。
一支烟尽,烟头离手间,明洋还是略带不舍,却也心知如此逃避无疑是自欺欺人,既然来了,有些事情终归要去面对。一番踌躇后,门环被叩响了。
“谁呀?”
门里,秦天赐慵懒赖皮的叫嚷声响起,脚步渐近。
门外,明洋轻凿了一下拳头,心中本来残存的一丝幻想随即消散。
一路上,明洋心中一直祈望着秦天赐不在家,也好省去许多口舌是非,眼下情形,却让他不得不考虑势必到来的一番纠缠了。
大门一开,二人四面相对了稍时,只见秦天赐骂了声娘,便又将大门狠狠摔合了。
明洋心中窝火间也暗骂了一通,但心知此来不是和秦天赐作气的,正欲厚着脸皮重新叩门,却见大门又开了,而接下来的事儿,却超出了他的设想。
只见秦天赐再开门时,手上已多了一根扁担棍。
“小瘪犊子,你他妈的倒是挺抗揍啊!咋的,爷上次没打疼你呗?”
明洋不断提醒着自己此行目的,面对秦天赐毫无保留的挑衅,竟强压着怒火挤出了一个歪歪斜斜的笑脸:
“天赐兄说笑了,兄弟今儿个是来……”
“谁他妈的跟你说笑呐!曹明洋,你是不是有点儿欺人太甚啦?都敢来爷家门口撒野啦!”
此刻,连明洋都惊奇自己的忍耐力:
“天赐兄你别激动,兄弟今个儿不是来与你寻仇的……”
“少他妈的跟爷称兄道弟!曹明洋,你我之间是夺妻之恨,也就是爷心肠软,不然早他妈的打死你了!看上次把你打得可怜,爷今儿个不想与你计较,赶紧滚!”
“天赐兄,我真的是有要事……”
“你他妈的真想死啊!再问一遍,滚不滚?”
秦天赐咆哮如雷的举起了扁担棍,杀气腾腾的模样似极了一头红眼豹子。
怒火暗涌间,明洋只觉着全身气血皆呼啸着涌上头来,残存的一丝理智却一直提醒着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秦天赐计较。秦天赐说得没错,不管怎样自己确是夺了他的“妻”,况且眼下还在秦家门前,于情理、于实力自己都占不得上风。
明洋一脸谄笑,正欲接着恭维秦天赐,却见后者突将扁担棍横扫了过来。
“小瘪犊子!我他妈打死你!”
迎面突如其来的扁担棍,让明洋完全来不及躲闪,只觉头顶轰隆一声,口鼻之中当即一阵腥咸,勉力维持着平衡向后栽歪了几步,随即靠倒在了青石狮子身上。
明洋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恍惚间,却见秦天赐根本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挥棍斜劈了过来。
“呀!”
眼见这一棍来势更为凶猛,明洋忽然大吼一声,似激起一股潜能般就地翻滚了几圈,刚要起身,就听身后一声脆响,抬眼间,只见那横挑千斤的扁担棍,被秦天赐生生打断在了石狮身上。
明洋当即一阵后怕,若不是自己闪躲及时,只怕此刻已在黄泉路上了!
却见秦天赐毫无罢手之意,见一击未中,竟从怀中掏出贴身匕首,毫不迟疑的朝明洋扑去。
明洋心知秦天赐已杀红了眼,赶忙一跃而起朝西奔去,秦天赐紧追不舍,口中高声恶骂,二人便又如去年冬天那般,追打到了郎家门前。
此刻正值晌午,胡同里不乏过路的工人伙计,见曹秦二人再度厮杀起来,无人敢上前阻拦,有些腿快的,早已去曹秦两家喊人帮忙啦!
秦天赐已然失了心智,此刻满心只剩下了一个念想:杀了他!
虽说明洋有武艺傍身,可面对这样一个只顾胡乱挥刀的对手,却不知如何反击只得运起“五影迷踪步”闪躲,场面十分被动。而秦天赐虽说有刀在手又勇气十足,却被自己的一身肥膘所累,每次挥刀下去总是与明洋差之分毫,始终伤其不得。
几个回合之后,秦天赐的动作愈发迟缓了起来。
明洋面门先前遭了一击,眼下仍有些头晕眼花,而经过一系列的疾跑、闪躲之后,其许久未经锻炼的身体,亦有些支撑不住了,此刻,他只觉着喘息愈发吃力,整个胸腔都快憋炸了。
正当二人皆缠斗得气喘吁吁之时,明洋忽然寻见了秦天赐的脚下破绽,趁其不备转身猛的甩出一记扫堂腿,后者丝毫来不及躲闪,随即,伴随着青石路的一阵颤动,秦天赐迎面摔到在地。
让明洋意想不到的是,一声沉重的闷响过后,秦天赐竟痛不欲生的惨叫起来,只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随即,一汪鲜红从那肥硕的身躯之下奔涌了出来。
“妈呀!杀人啦!”
一声慌乱的叫喊不知从何处传来,不消一会儿,围观之人便消散一空了。
明洋喘着粗气定了定神,怕秦天赐使诈,小心翼翼的挪步到了其跟前,猝不及防的照其腰胯踢了几脚,却见秦天赐仍如死猪般纹丝不动,身下不断流出的鲜血越积越多。
“诶!秦老疙瘩!”
这下明洋当真有些慌了,边故作镇定的唤着秦天赐,边伸出手去将其翻过身来。
这一翻不打紧,却将明洋惊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只见秦天赐面色惨白如纸,脸上鲜血泥水混作一团,显然是与地面亲密接触之后的成果,然而这些倒不至于让明洋惊慌失措,最触目惊心的是,秦天赐的那把贴身匕首,此刻竟直直插进了其胸口半截!
“啊!”
一声惊叫后,明洋下意识的后蹭了几步,看着气若游丝的秦天赐,茫然间不知所措。
“儿子!”
正慌乱间,明洋听闻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回头一看,只见秦四爷和曹四爷齐齐出现在了胡同门口。
……
“慈善施”医院里,李树仁摘掉口罩,揉搓着被汗水浸透的金发,神色欣喜不已:
“感谢上帝!秦四爷,令公子真是在地狱门前走了一遭啊!”
秦四爷一把抓住李树仁的手,颤颤巍巍的问道:
“李先生,我……我儿子活了?”
李树仁双手被捏得生疼,挣脱了秦四爷后,甩着手龇牙咧嘴:
“是的是的,那刀尖离心脏只差了一点点呀!”
边说着,李树仁边伸出手去,在秦四爷眼前比划着那“一点点”,后者见状,果然更加后怕:
“呀!李先生,那会不会留下遗症啊!”
闻言,李树仁的目光黯淡下来,瞥了一眼身旁的曹四爷和明洋,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道:
“这个,就不大好说了……不过秦四爷放心,秦少爷是上帝的宠儿,他……”
秦四爷却再无心听李树仁说下去了,呆呆的坐在了长椅上,沉头不语。
李树仁见状,朝着一旁的曹四爷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后者会意,随即向明洋狠狠使了个眼色。
明洋当即领会了父亲的心思,定了定神,忽然一头跪倒在秦四爷跟前:
“秦四伯,这都是的错!您打我骂我都行,怎么解气就怎么来!要是……要是还不嫌解气,就让官府把我收监吧!”
秦四爷挥了挥手,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
“打你?骂你?你把我秦家的儿媳都拐带跑了,我打你骂你了么?且不说天赐已无性命之忧,就凭我和你爹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让我把你送进大牢?明洋啊,你是在讽我吗?”
明洋闻言一愣,竟不知如何再开口,曹四爷见状,当即上前毫不客气的抽了明洋两个耳光:
“你个孽障东西!你说说,这一年多你给老子惹了多少祸!老子这张脸,都快让人当年画了!”
说罢,曹四爷转头正欲对秦四爷开口,却被后者挥手止住了:
“哎呀呀行了老四,既然人没事儿那就算了!有些事儿过去了就别再提,让人心里烦躁!”
曹四爷脸色一怔,尴尬之色随即涌了上来:
“唉!四哥,幸亏你是个明理之人,不然这孽障……”
却见曹四爷话音未落,便再次被秦四爷打断:
“行了老四!那些烂事能不提了么!咱俩在茶馆里是如何商议的,你心里没数?”
说来也巧,彼时胡同外“顺德茶馆”的二楼雅间里,曹四爷和秦四爷正在商议着如何化解明洋和秦天赐的矛盾,殊不知那二人,正在胡同里恶斗正酣。
眼下,明洋虽不知父亲与秦四爷所议何事,心里却也能猜出个大概,曹秦两家素无恩怨,让人扰心的也只有他与秦天赐的“夺妻之恨”了。
“秦四伯,侄儿心知亏欠您家太多,先前我做的那些荒唐事儿,让您全家都恨我入骨。不过您放心,我定会给秦家一个交待!”
闻言,未等秦四爷开口,曹四爷当即火冒三丈:
“你他妈的能交待个屁!还不是得老子替你擦屁股!我……我真想打死你呀!”
说罢,曹四爷挥起手来便作势要打,秦四爷赶忙起身拦住,这才让本就已鼻青脸肿的明洋免遭噩运。
安抚了曹四爷一番后,秦四爷转过身来,注视着跪地不语的明洋,忽然垂下了眉头:
“明洋啊,今儿个这事儿我一直有些糊涂。你明知自己不受天赐待见,为何还来我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