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洋正思考着,到底该不该如实回答秦四爷,正踌躇间,佟三爷闻讯赶来了。
“天赐如何了?”
佟三爷脚步匆匆,神色焦急。
秦四爷可怜巴巴的看了看佟三爷,又巴望了一眼李树仁,目光游离不定:
“眼下人是平安,可李先生说……”
李树仁赶紧接过话茬:
“噢!佟三爷您不用担心,秦少爷已无性命之忧,但恐怕会留下些遗症。”
“什么遗症?”
“这个就不大好说了,或是气胸,或是偏瘫,或是……”
佟三爷的眉头越来越拧:
“行了行了,我要进去看看天赐!”
……
明洋极不情愿的最后一个进了病房,见秦天赐已不知何时醒来了。
“你……你……犊子……奸人……”
见了明洋,秦天赐忽然激动了起来,奈何胸口的巨大创伤让其喘气都十分费力。
明洋又气又悔,立在吱吱悠悠的病床前进退两难,尴尬不已。
“跪下!”
曹四爷轻拍着秦天赐的肩膀,忽对明洋一声厉喝。
看着秦天赐痛苦更兼得意的眼神,明洋心中的悔恨之意当即消散一空,却碍于曹四爷的凌厉神色,不得不强压着怒火跪了下来。
“给秦公子赔罪!他若是不原谅你,就算将你投到大狱,老子也在所不惜!”
明洋心知父亲此举,是在做给秦四爷看,可那秦天赐到底不如秦四爷仁义,赔礼之后,若其当真不觉解恨执意告官,那……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正当明洋犹豫不决间,佟三爷有些不耐烦了:
“我说老四啊,你咋这般固执?此番秦家侄子虽受了重伤,可究其原委也无非是个意外罢了,你还何必如此上纲上线?”
见曹四爷哑口,佟三爷又对秦四爷道:
“志邦啊,你说呢?”
秦四爷心知佟曹两家相交甚秘,此刻佟三爷分明在偏向明洋说话,却也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三哥所言极是,我等皆为长辈,怎能和后生一般见识!天赐啊,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你佟三伯都已开口,你也别不识抬举了,这次只当是个意外罢!怨不得旁人!”
秦四爷轻描淡写的表达着心中不满,言外之意也是告诉儿子,佟曹两家不能得罪,这哑巴亏是不得不吃了!
而如佟三爷和曹四爷这般精明之人,岂会听不出秦四爷的言中隐意?怎奈此事曹家毕竟占不得一分道理,秦四爷既未撕破脸皮,已是最好的结果,谁还会在乎几句暗讽?
曹四爷脸色才轻松了些,病床之上的秦天赐却语出惊人:
“姓佟的,你少装好人!”
佟三爷随即皱紧了眉头:
“秦家侄子,你这是什么话?”
眼见佟三爷面色大变,秦四爷赶忙打起圆场:
“诶诶诶三哥,天赐受了伤心里烦躁,你别跟一个毛头小子一般见识!”
秦四爷一面安抚着佟三爷,一面朝秦天赐使劲眨了眨眼:
“还不给你佟三伯赔罪!”
“呵呵呵……”
秦天赐一阵冷笑,斜视着佟三爷眼中写满了不屑:
“姓佟的,别以为我爹对你处处忍让,我就怕了你!先前你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你以为除了天地,就没人知晓了?”
包括秦四爷在内,众人听罢此语皆是心中一惊,侧目间见秦天赐一副胸有成竹针锋相对之色,倒还真不像是信口开河,而佟三爷脸上,此刻也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嚯!秦家侄子,你可当真长大成人了!那你今儿个就给大伙儿说道说道,我是如何伤天害理的?”
任谁都听得出,佟三爷是真有些动气了。
“混账!你若敢再胡言乱语,老子撕烂你这张嘴!”
眼见佟三爷脸上已阴云密布,秦四爷心急如焚。
秦天赐看着一脸非枯非荣的佟三爷,又漫不经心的用余光扫视了一下曹四爷和明洋,忽然诡异一笑:
“呵呵呵,想我佟三伯乃是人中龙凤,哪是我这‘混账’随意编排的?有些事儿要是说破了,那岂不是毁了我佟三伯的英明?若是我佟三伯更因此身败名裂,那倚靠在他这大树上的猢狲们还哪有活路了?嗯,不能说,不能说!”
只听佟三爷倏然长叹了一口气,似压抑,又似轻松:
“那你就少放这没味的屁!”
一声喝罢,佟三爷不顾众人阻拦,拂袖而去,似愠怒,又似逃离。
秦四爷和李树仁赶忙追了出去。
看着病床上一脸轻浮之色的秦天赐,曹四爷和明洋面面相觑,各有所思。
……
归家之后,曹四爷并未过多苛责明洋,独自喝了会茶后,便满心狐疑的往佟三爷家去了。
初夏的午后燥热难耐,明洋虚眯着眼迎着明丽日光,慵懒的躺在院中摇椅上。夏蝉和鸣,柳枝依依,空气中尽是夏日的焦灼气息,恰如其分的迎合着明洋心中的焦虑。
而更让明洋烦躁的是,长顺又一次“一脸神秘”的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你别跟我说话,我他妈的求你了。”
未等长顺开口,明洋便已先知先觉到,麻烦事儿又来了!
“嘿嘿嘿,少爷,瞧您这话儿说的,好像顺子是瘟神似的。”
长顺依旧捧着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
“呵呵呵……”
明洋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以为你是啥好东西呐?顺子我告诉你啊,你就像这个!”
说着,明洋顺手提起了一只茶壶。
“少爷,我……我没明白您啥意思,我是壶?”
“诶!对喽!你他妈的就是个壶!”
长顺被明洋弄得摸不着头脑,左顾右盼的寻思了半天,才笑嘻嘻的开口道:
“少爷是在说我肚量大?”
“我他妈的看你有点傻!看见这壶没,它哪好?就嘴好!能出水呀!你跟他一样,哈哈哈哈……”
闻言至此,长顺才恍然大悟,方知自己这主子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诶呦少爷,您这是变着法儿的骂我呐!”
明洋倏地收起了笑容,阴沉着脸道:
“那你觉着屈么?如今我都知道,你小子一开口就准没好事儿,整个就是瘟神爷手里的一只茶壶!”
却见长顺依旧一脸“神秘”的笑容:
“嘿嘿嘿,少爷,还真让您说中了!今儿个我还真要跟您说个事儿,是好是坏,就看您如何抉择了!您先看看这个……”
长顺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
……
潢南城的中心地带,称为“中街”,中街向西是一条十里有余的官道,官名为“西街”。西街几百年来便是车马繁华之地,商铺林立行市云集,故而又被潢南百姓称为“西大街”。
而西大街,也确实有着称“大”的资本和底气。其街面本身又长又阔,车马如织商业繁华,这些却都是表面暂且不提,单说这街上的住户,就足以撑起这个“大”字。
街北的曹家店胡同,以曹家店为名,自有曹家这等金粉世家坐镇于此;街南狭长的羊肠胡同,居住的皆是诗书世家,是潢南百姓公认的书香圣地;而羊肠胡同对面的秦染坊胡同里,更是藏龙卧虎,其间的佟家、秦家、郎家,皆是有着通天之能的世家大族。除此之外,还有裕发鸿胡同、大隐胡同、兴盛胡同……皆世居着诸多显贵。
而就是在这世家云集的西大街上,有一处地方却与这满街的钟鸣鼎食大相径庭,此地三教九流横行,盗儒侠娼混杂,是不折不扣的大杂院。
此地,便是鬼王庙边上的“太平胡同”。
此刻在“太平胡同”内,一男子正神色警惕的在一极不起眼的小院门前来回踱着步子,在其身后小院内的一间青砖矮屋里,有两男两女正在侃侃而谈。
而与这破败院落大相径庭的,是这屋内四人的身份,这四人,分别是曹家店大少爷曹明洋、秦染坊二小姐秦芳菁、江家医馆三先生江明灭和其胞妹江雨晴。
“三哥,我先前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明少爷看了手书后,必会来此和雨晴相聚!”
秦芳菁一脸得意的看着江明灭,又调皮的在雨晴脸上轻轻划了一下。
江明灭听罢淡定一笑,对明洋道:
“明少爷,你果真是‘不负众望’啊!”
“江三先生言重,若知晴儿在此,我早就不请自来了!”
明洋轻握住了雨晴的手,后者一直略低着头含笑不语,出水芙蓉般的娇羞模样惹人心醉。
雨晴一直不敢迎视身旁那束炙热的目光,喜悦的背后,“不伦”、“孽缘”等等世间恶语始终在肆意撕扯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心。
“明少爷,往后你们卿卿我我的日子多的是,眼下可否先听我说几句?”
秦芳菁看着明洋和雨晴,开口间似带着几分忧虑。
明洋闻言,目光始终未离雨晴,一脸轻松道:
“秦小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和三先生皆可放心,我定不会将此地泄露半分。如今能和晴儿再度相聚,全赖你们二位的一番苦心,我心里感激得很呐!”
秦芳菁正欲再言,却见江明灭一脸正色道:
“明少爷,你且转过头来,听我说几句。”
明洋这才恋恋不舍的将目光移到了江明灭身上,笑言道:
“江三先生,你有话便说嘛!”
江明灭紧紧盯着明洋,眼神之锐利似欲看穿其灵魂:
“明少爷,若让你从此隐姓埋名,就在此处和四儿过简朴安静的日子,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