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再说一遍?”
明洋听完长顺的话,第一反应便是难以置信,满心木然恍在梦中。
“秦老疙瘩要娶江小姐了!”
长顺的话依旧清晰无比。
明洋心中似有一丝星火乘风而起,瞬间便是燎原,头脑之中轰隆一声,眼前一阵离花。
秦老疙瘩要……要娶……要娶晴儿?笑话!胡扯!滑天下之大稽!
千言万语在明洋心中猛烈激荡,苍白无力的抵触着这讽刺众生的事实。明洋忽如一头受惊的牝马一般直直坐起,使尽浑身力气紧紧箍住长顺,口中已慌不择辞:
“你他妈的胡说……这怎么可能……对,这不可能……这是假的……老子撕烂你的嘴!”
长顺此刻却出人意料的沉着,强忍着双臂上嵌进皮肉的疼痛,一脸镇定道:
“我没有胡说!少爷你醒醒吧!人家此刻媒聘都已齐整了!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三!”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啊?”
撕心裂肺的吼声划破了自欺欺人的平静,明洋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了下去,呼吸骤然急促粗重,双手死死捂着心口,面如金纸表情狰狞异常。长顺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赶忙俯下身去蹲坐在明洋面前,紧张的试探道:
“少爷你别吓我啊!少爷你没……”
话音未尽,一股温热黏稠的液体猛的喷了长顺一脸,就在其瞬间的惊愕中,明洋又是一口鲜血垂天喷出,随即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
明洋房中,曹四爷一脸阴郁,踌躇了半天才问开口道:
“李先生,我儿子……”
李树仁挥手打断了曹四爷,喘着粗气说道:
“曹四爷,眼下不必担心了!”
“啊!李先生,那太……”
李树仁胡乱的抹了一把汗,又一次将曹四爷的话粗鲁打断,后者满脸的欣喜瞬时凝住。
“听我说完!明少爷眼下是无大碍了,可一旦病情再有反复,那就得开刀切胃了!”
“啊?!”
李树仁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是一声惊呼,曹四爷心中咯噔一声,赶忙接问道:
“李先生,我儿之症当真已如此严重?这些日子我看他已恢复得几近完全了呀!”
李树仁转头叹了口气,一脸沉重的说道:
“此病在于休养,病人就算表面看起来不错,胃中粘膜却未恢复完全,溃疡之处依然存在,我真不知道明少爷是受了何等刺激,才导致胃中创口再次崩裂而大量出血!”
曹四爷听罢后怕至极,想不到儿子的病竟严重到这个地步!幸亏李树仁来的及时,不然就凭其发病之时满口喷血的惨状,后果还哪堪设想!忽然,一丝疑虑在曹四爷心中闪过,只见其一把抓住长顺的衣襟,表情随即凶恶起来。
“少爷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长顺哆哆嗦嗦的看着曹四爷,扫了一眼屋内众人,眼见无法隐瞒,只得把心一横,将彼时情形一丝不差的忆述了一番……
“你他妈的跟他说这干嘛!看我今儿个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曹四爷怒不可遏的飞出一脚正中长顺胸口,后者随即被踢出了三五步远,跪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看着病榻之上的明洋,长顺满心懊悔,而曹四爷穷凶极恶的目光又让他万分恐惧,情急之下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抽了自己一记耳光道:
“少爷!是顺子害了你呀!我怎么就那么嘴欠……”
“别他妈的哭丧了!少爷还没死呢!滚出去!滚!”
安平见状赶紧一把将哭成泪人的长顺拉起,忙不迭的将其架了出去,许久,屋里的人还能听到长顺悲天呛地的哭声。
一直紧守在榻边的符雨再也控制不住了,一头扑到明洋身上,面颊紧贴着其胸口,听着丈夫微弱的心跳,也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断人肝肠,她在哭丈夫的病痛,更在哭自己的不幸。为什么自己的丈夫还会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听闻她要嫁给秦家,当即就口吐鲜血?自己日日夜夜的温情相守,原来始终未曾感化那颗冰冻的心!
女眷们赶紧上前去安慰伤心欲绝的大少奶奶,曹四爷看着生死两茫的儿子和哭得梨花带雨的儿媳,心中百感交集。
……
直至晚饭之后,明洋才昏昏沉沉的睁开了眼睛,迷茫间,入眼的是符雨泪痕未干却满是欣喜的面容,再看去,灯火黄昏。
“水……水……”
符雨赶紧将一匙奶茶送入明洋口中,用手绢蘸了点清水润了润其干裂的嘴唇,柔声道:
“明哥,李先生说了,你胃病复发失血过多,醒来定是口渴的,却也不能大量饮水,你还是忍着点吧!”
明洋觉得胃中火烧火燎,口鼻之中又腥又苦,唇齿间尽是黏稠如粘连在了一起,闭目稍作定神后,强启双唇微声道:
“小雨,我这是在家么?”
符雨继续给其喂着奶茶,眼中尽是柔情,轻声细语道:
“对呀,是在家呀!你就躺在咱俩的卧房呢!”
不想明洋听罢,竟要挣扎着坐起,全身的关节都发出执拗的脆响,双眼因极度用力已微微上翻,从牙缝之中挤出话来:
“不能在家耽搁了!让长顺去套车,我要出去!”
符雨立刻慌了神,赶忙扑上去按住明洋,手忙脚乱间还失手打翻了一碗奶茶,榻上红褥瞬间洒上了一片乳白,夫妇二人的身上脸上亦是未能幸免。
“明哥你快躺下!你现在身子虚弱得很,哪也不能去!啊……”
明洋不知从何处迸发出一股激劲,竟一把挣脱了符雨,歪扭着身子就开始下地找鞋,后者被丈夫猛的一把推在了地上,见无力阻止,赶忙慌张的朝屋外疾呼:
“娘!娘你快来呀!来人呀!来人……”
符雨一面与明洋撕扯着,一面大声呼喊,奈何她是女子,力气终究敌不过丈夫,眼见其一只手已拽开了门,一只脚就要踏出门槛时,四夫人和明星喘着粗气出现在了门口。
“儿子,你折腾什么呀,快回炕上躺着……”
四夫人嘴里说着,双手一把架住明洋双肩,作势就将其往屋里赶,符雨如遇救星,赶忙招呼着一脸惊愕的明星上前帮忙。明洋纵然正值壮年,奈何身处病中力气自然无法持久,生生的被三个女人架回了榻上,再想挣扎,却绝望的见安平长顺等人全部赶到了门口。
明洋万念俱灰,心知再做挣扎也是徒劳,便如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垂臂颔首,毫无生气的堆坐在了塌边。四夫人一面擦拭儿子身上的奶茶,一面愁叹道:
“儿子啊,你这样还让不让娘活啦?你看看你现在都病成什么德行了,这一脚出门去还有命回来吗?”
四夫人话音刚落,明洋竟直挺挺的跪倒在其面前,眼中急出两行热泪,嗓音沙哑的哀求道:
“娘,我求您了!让我出去一趟吧!我保证活着回来!”
“不行!”
“娘我给您磕头了!您可怜可怜儿子吧!我出去一会儿便回,保证不会乱来……”
说来也巧,此刻曹四爷正好不在家中,眼下根本无人能压制住明洋的倔强,明洋跪地苦苦哀求了一番后,四夫人终还是心软了:
“唉!罢了!顺子,你去套车吧!安平,你跟着少爷一起去,寸步也不能离开他!小雨啊,快去给他找件棉衣来,外面天寒地滑的,务必给他多穿几件……”
待明洋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得溜圆后,终于在安平和长顺的搀扶下走出了门,四夫人见状一脸无奈,在其背后幽幽嘱咐道:
“趁着你爹还没回来,你们早去早回呀!”
……
不用猜,明洋这一行自然是去了八里铺。
一路颠簸,当一身厚重的明洋被安平和长顺架到江家医馆门前时,竟未遇到江家人的阻拦,三人一步一挪的进了医馆大堂。
医馆还未关张,零星的还有几个买药的人,诊桌之后稳坐的雨城起初并未认出三人面目,待明洋缓缓坐到其对面,一道一道的卸下羊毛围巾,摘掉黑裘套帽露出脸时,雨城才呆呆愣住了。
“你……你怎么来了!”
雨城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双手抻着衣袖便作势要赶三人出去,就在此时,后堂之中忽有一阵脚步由远及近,一清灵女声随之传来:
“二哥,你看是这本书么……”
话音刚落,雨晴便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晴儿!”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明洋激动异常,胸腔之内突然一阵刺痒,随即干咳不止。
雨晴含笑的面容瞬间凝固,宛若一尊玉像般呆立在了原地,手中的一本黄旧医书悄然滑落,恰到好处的遮住了一双玲珑的粉红绣鞋。
干咳之后,明洋胃中又是一阵剧痛,忽然全身稀软,幸而安平手疾眼快,才未使其跌落在地。
“少爷你没事吧!”
长顺从出门时便是心弦紧绷,见此情景已有些失声。明洋还未坐稳,雨城便冷不防的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伸手捏住其两腮,一道长舌随即吐出口来,只见那舌边尽是细密齿印,尖端通红,厚重焦黄的舌苔横七竖八的龟裂开来。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雨城竟先失了沉稳,慌张的说道:
“他这是怎么了!竟已到了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