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斜躺在大红榻上,明眸紧锁嘴边含笑,面色苍白如纸却显露出无与伦比的轻松,心事已了,尘缘已了,此生已了。
宽袍大袖的嫁衣之中,一双玉手倔强的握着十几根寒光闪闪的银针,准确无误的刺进了佳人胸膛。鬼门神针,针针精奇锋芒毕露,雨晴曾用它救人无数,如今亦用它了断此身,此间的冷酷凄凉,当真是闻者扼腕见者骇然。
阳光透过窗上红妆慵懒的倾洒进来,映得那被血浸透的嫁衣妖艳无比,“嘀嗒”,“嘀嗒”,红衣红褥间点点鲜红悠然坠地,声声叹息间光阴凝滞人心停摆。
“晴儿!!!”
只见明洋若疯若狂,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朝奄奄一息的雨晴冲去,却未奔出几步便跌倒在地,眼前一黑再无知觉,嘴边溢出一缕红紫黏稠。
……
身轻了,眼空明了,心透亮了,随心一跃,身体便如风一样轻盈掠起,这是何等逍遥!
天不冷了,冰消雪融,啊!这日头怎么如此炙热!正难耐间,风起云来,丝丝雨落,随即烟雨倾城,天地之间一片苍芒。
明洋心如风飞,往复自如的游荡在滚滚回忆里。看见了,城南五月的郊野,看见了,袅袅炊烟,茫茫烟雨,看见了,西街月色……
好美,好美,却已迷离……
凉雨落在脸上,身轻如燕……
眼中的世界渐渐模糊,心中的人呀,任凭我这般寻觅,你到底在何处?爱与恨,相隔在哪般?
“明哥,你在找我吗?”
明洋猛然回头,身体自由的向后飘去,忽然雷止雨歇,西街之上桃花正开得烂漫,暖风袭来,千片万片粉红随风而起。漫天花雨中,雨晴一袭浅蓝小褂,依旧挂着那一抹冷艳傲娇的浅笑,身姿摇曳的朝自己缓缓而来。
“瓷娃娃……”
明洋正欲疾步上前,却只觉心动身动,转瞬间就到了雨晴面前,四目相对间,熟悉的兰香夹着药香扑面而来,她脸上细密的毛孔此刻都清晰可见……
“明哥,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这声音好生空灵,苍穹之下忽然再无嘈杂,只有这一抹来自天际的清澈女声。
“晴儿,再也不分开!”
明洋伸出手去,正欲抱紧眼前这佳人,却见其灵巧一躲,转瞬间便到了天那一边,身形摇曳如流风回雪,缕缕青丝随风飞扬,忽见她莞尔一笑,不知笑这天地山棱,还是儿女柔情?
“明哥,你怎么离我这么远……”
一声空灵再次穿过天际而来,明洋急切的朝她奔去,二人之间,却好似总隔着千山万水。
忽然,明洋身边燃起熊熊天火,惊雷阵阵,狂风哀嚎,眼前瞬时黑雾四起,随即身体如重千斤,急急的从彩云之上坠落……
“晴儿!晴儿……”
……
“少爷!少爷你快醒醒!快醒醒!”
明洋忽觉全身一阵战栗,手心脚心酸麻至极,心脏仿佛要跳出身体,猛然睁眼间,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面洁白的天花板,和安平焦急的面容。
“哎呀!少爷你可算醒啦!你这噩梦做得可真久呀!你一直……”
安平激动得语无伦次,明洋只觉得四肢无力,全身已被汗水浸透,一阵冰凉,忽然,他记起了一切。
“平哥,晴……”
“江小姐没事,少爷你躺着别动!”
安平赶忙将其打断,他知道明洋的全部心思。
“我这是在哪?她在哪?”
“你当时在秦家晕死过去了,现在在李先生的医院里,少爷你放心,江小姐就在隔壁,李先生正在给她救治!”
“我在‘慈善施’?我晕倒了?啊!晴儿……”
明洋突然要挣扎着坐起,奈何双肘刚刚撑起,身体便失了力气,随即重重的摔在了病床上,喘着粗气,头沉至极。
“平哥,给我点支烟。”
安平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掏出两支烟卷,同时点着后将一支递进了明洋嘴里。一口烟入喉,明洋直觉得一股奇异的力量钻进了身体里,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打通开来,再一口,头轻眼亮,待整支烟燃尽,明洋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青烟袅袅间,病房门被推开,李树仁穿着一身白色大褂刚走进来,就被二人才制造出的烟雾呛得直咳。
“Oh!nonono!我亲爱的少爷,你这身体怎么可以抽烟!安护院,是你给的烟吗!”
安平学着李树仁的样子耸了耸肩,一脸无辜。明洋对着李树仁善意一笑,说道:
“李先生,不碍事的。请问江小姐怎么样了?”
李树仁面色沉重下来,使劲抓了抓满头金发,愁叹道:
“唉!江小姐可不太乐观呀!她失血太多又伤及了心脏,我已经用尽了办法,光是输血都输了三次了,眼下也只能让上帝安排了。”
说完,李树仁双手托起胸前的十字架,闭上眼睛面朝屋顶祷告了起来……
“李先生,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李树仁缓缓睁开眼睛,用湛蓝的眼珠打量了明洋许久,才有些犹豫的说道:
“明少爷,你去看一眼可以,但一定不能触碰到她,她还在昏迷……”
……
雨晴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双臂之上各插着一根药管,身上已被鲜血浸透的大红嫁衣,与一床的洁白被褥形成了强烈反差,红白相克,让人见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秦家众人和佟三爷、曹四爷等人皆一脸严峻的围站在病床周围,秦天赐身着喜服,满脸悲怆的坐守在雨晴身旁,眼中写满了忧伤,全无了平日里混世魔王的痞样。
明洋并未打扰旁人,远远的在看着生死未卜的雨晴,满心悲凉,他万万没有想到,雨晴竟有如此心思,或许她决意要嫁给秦天赐,就是想让自己彻底对她断了念想,而她生性清洁骄傲,怎会甘心委身于秦老疙瘩这样的人?新婚之时操针自尽,或许是她早就下定的决心,那晚在江家医馆与她绝别之时,自己怎就没看出她眼中那视死如归的悲凉?
一时间,悔恨之意无以复加,明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记耳光,这才让众人觉察出他的存在,而未等众人表态,秦芳菁竟出人意料走到明洋跟前,对其先使了个眼色而后说道:
“明少爷,你且出来,我有话问你。”
行廊里,明洋和芳菁并肩坐在长椅上。
“秦小姐,你想问我什么?”
却听芳菁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明少爷,雨晴在托我给你的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闻言,明洋脸色有些木然,喃喃道:
“她的信上满纸决绝,当时我只顾悲伤,哪曾料到她会有如此打算呐!”
芳菁并未再追问,而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明少爷,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早该看出雨晴的异常了。天赐虽是我弟弟,可平心而论,连我都不忍雨晴嫁给他。我也曾几次私下套问过雨晴的想法,每次她都表现得从容异常,当时我虽有些疑虑,可一想到与我情同姐妹的雨晴能做我的弟媳,便只顾暗自欣喜了。如今想来,我也当真是糊涂呀!”
二人满心懊恼的正聊着,只见行廊尽头的配药室忽然亮起了灯,芳菁见状有些狐疑的自言自语道:
“李先生不是说明日所用的药都配制完了么,这会还要配什么药?莫非雨晴的病比他预料的更要严重,眼下还需加药?”
明洋闻言亦若有所思,与芳菁对视了一眼后,二人齐齐起身朝配药室走去。行至门前,却发现门已被反锁。
二人不便敲门,只好透过窗子,观察着配药室内的动向,只见李树仁一如平常的吸取了一管盐水后,竟从怀中翻出了一瓶暗绿色液体,随即打破瓶盖针头破瓶而入,稍时,在盐水的稀释下,一管淡绿色的药水被李树仁注射到了一棕色药瓶中。窗外二人正好奇间,只见李树仁忽然肩膀颤动了一下,随即朝窗子转过身来,正好与明洋芳菁目光相对。
明洋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李树仁一笑,不想李树仁竟显得有些慌张,不经意间棕色药瓶从手中滑落,一瓶刚刚配制好的药水随即洒了一地。
未及思考,李树仁赶忙给二人打开了门。
“明少爷,秦小姐,你们来了怎么不敲门知会我呀,何必在外面站着呢!”
李树仁依旧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边说边俯身收拾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明洋见状好奇的问道:
“诶?李先生,你刚刚配的是什么药呀?”
李树仁缓缓的直起腰来,表情有些凝滞,诺诺道:
“额……这不是给秦太太用的,是给其他病人配制的营养药。”
明洋闻言,一脸歉意的说道:
“哎呦!实在抱歉李先生!我们方才唐突了,惊扰了您配药,您看这药……”
李树仁憨厚一笑,拍了拍明洋臂膀道:
“明少爷客气了,这点小事何必挂在心上,稍时我再配一瓶便是了……”
芳菁是学西医的,自然对配药室里的一切都感到亲近,便趁着那二人谈笑时,在屋里参观起来。这配药室规模不大,除了日常所需药品和一些器具外,并无其他稀奇物件,芳菁转悠了一圈后,忽然瞥见了桌上原本盛放暗绿液体的空瓶,便好奇的捏起打量了一番,却见瓶上并无药签,在浓重好奇心的驱使下,芳菁将药瓶凑到了鼻前,小心翼翼的嗅了两下。
“呀!李先生,这药好生腥臭呀!”
芳菁赶忙将药瓶放在桌上,李树仁闻言一愣,随即将药瓶拾起,动作飞快的扔进了废品箱中。
就在此时,行廊之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秦天赐出现在了配药室门前。
“李先生!不……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