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炭火越烧越旺,热浪暗涌灯火飘忽间,只见江老先生布满沧桑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狐疑。
“老夫也一直疑惑,四儿到底是被何种利器所伤,怎会身负如此狠戾的内伤?”
明洋看了看榻上安睡的雨晴,深叹一声道:
“江老先生,您能一眼识出晴儿内伤之深,着实让晚辈佩服。不瞒您说,晴儿正是被您家秘传的鬼门针刺中了心脏。”
“什么?怎会如此!”
江老先生大吃一惊,差点从椅上蹦起,一旁的江三娘闻言也凑了过来,明洋目光空洞的看了二人一眼,痛心的讲起了雨晴受伤的经过。
“她怎么如此偏执呀!”
听完明洋的一番忆述后,江老先生和江三娘无不叹息,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后,江三娘若有所思的起身进了后屋。
“江老先生,可有回天之术?”
语毕,明洋心中忐忑至极,生怕得到令人绝望的答复。
江老先生一脸愁色的思索良久后,开口之言依旧让明洋的心悬在半空:
“被鬼门针刺心,老夫行医一世,也从未料理过这等绝症。眼下伤的是我亲闺女,老夫定然会全力以赴,不过生死有命,是福是祸还得看她的造化了!”
话音刚落,只见江三娘又折返了回来,手中多了一个古旧的木箱。江老先生一脸虔诚的轻抚着木箱,轻声对明洋说道:
“曹公子,一会儿我们施术之时,还请屈驾到屋外等候哇。”
明洋点了点头,自然明白江家医术精奇,稍时江老先生若施展不传秘术,定不会让外人眼见。如此一想,明洋倒是稍觉心安。
江老先生语毕,便打开了木箱,明洋心中虽然无比好奇,却也不敢逾越上前打量箱中物件。只见江老先生小心翼翼的从箱中取出三件铜器和一把古旧的桃木短剑,借着昏暗的光线,明洋看得出那是三盏颇为精致的青铜古灯,灯壁之上铜绿斑斑,年代已不知何等久远。
“曹公子,请移驾吧!”
……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狂风暴雪肆意的洗礼着深山老林,明洋忐忑不安的侯立在屋外,在鬼哭神嚎般的山风中瑟瑟发抖,刺骨的冰冷让其无处躲藏,冰硬的雪粒无孔不入的窜进其眼中鼻中,只觉得连喘息都艰难无比。
稍时,只见明月也推门而出。
“明月,你怎么也出来了?”
山风呼啸,明洋的声音似来自天外,开口间,他不可避免的饮进一口风雪。
明月穿裹得严严实实,出门后仍打了一阵激灵,闻言疾步凑到明洋跟前,樱桃小口中吐出一股温热的白气:
“我爹说,他要用秘术救治姐姐,我是女儿身,是不能眼见的!”
明洋伸手将明月与自己反转了个身位,为其背挡着狂风暴雪,强顶着身后毫不客气的推力,龇牙咧嘴道:
“啊!你们江家的秘术着实惊奇,可规矩也确实古怪,在潢南你还有个二哥和三哥,各自继承了一脉秘传,都是传男不传女的神技!”
“唉!老天让我生成了女儿身,终还是学不成我家的上乘医术啊!”
“你们江门三绝中,那鬼门神针不是只传女子吗?”
“那般神技,别说学过,我到今儿个才是头一次听说呢……”
风雪之中,二人艰难无比的相谈着,张口闭口间,已不知灌进腹中多少冷风冷雪。
忽然,一阵沉闷的轰隆声从山间传来,接着便是一阵冰枯树干的断裂之声,明洋正惊奇间,只觉背后的风势骤然加急,随即身体毫无防备的被风头推了一把,直直朝面前的明月扑去。
“啊!”
只听明月一声惊叫后,二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急风扫倒在地。
明洋倒地之后,忽觉面前一阵温热,睁眼间,竟正好与明月四目相对,二人口鼻相贴,面颊之间已无丝毫间隙,唇齿猝不及防的纠缠在了一起,喘息间白雾随即融合,遮迷住了二人眼睛。
“明月,在下失礼!在下失礼!这……”
明洋慌忙站起,全无料到会有此一遭,误打误撞的将明月轻薄了,连连道歉间竟忘了将明月扶起。
明月趔趄着站起身来,右手一根玉指紧紧横遮在唇前,左手死捂着衣领,低头侧目全然不敢与明洋目光相迎,原本冻得惨白的小脸竟晕出了道道朝霞。
“不打紧不打紧,曹公子您是无意冒犯,不妨事不妨事!”
听闻此言,明洋脸上的尴尬之色才有所消却,赶忙伸手拂去明月身上的泥雪,哆哆嗦嗦的说道:
“这深山夜雪,果真凛冽迅疾呀!”
明月双手紧紧环抱,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轻轻抬头凝望着高出自己两头的明洋,随即竟一头扑到了明洋身上!
明洋瞬时呆如木鸡,张着大嘴双手悬在半空,低眼看着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明月,已不知所措。
“明月,你……”
“曹公子,您……您莫多心,我……这深山夜雪实在太急,再……再这样站着我们都坚持不住……我们不如……”
明月颤颤巍巍的已说不出一句整语,言至尾声竟羞得张不开嘴,索性将头往明洋胸口一埋,双臂将其抱得更紧,笨拙的掩饰着此间羞涩,亦恰如其分的显露着少女情动。
明洋这才明白怀中之人的心思,抬头看着这满山的狂风暴雪,呆立了许久,才强压住胸中跃动,缓缓的落下了手臂,小心至极的与明月环抱在了一起……
风雪嚣张,佳人有意,千山夜雪凄靡靡,君可知伊心迹?
……
二人闭目偎依相拥在风雪中,过了许久,才听见屋内有了异动。
明洋先前见识过江雨城施展“无常神术”,那如千军掠阵刀剑相搏般的壮烈声响,始终让其无法忘却,可眼前屋里传出的奇异声响,又一次刷新了他对未知事物的认知。
只听屋内先是一阵杂乱的清脆声响,随即便是江老先生的连声嘶吼,犹如激战正酣般惨烈。若将先前施展“无常神术”的江雨城比作遥指千军阵的统帅,那此刻的江老先生,便如刺秦失手后力拼五百秦军的荆轲,遐想屋内的惨烈声响,仿佛是江老先生正拼尽全力迎战着千军万马。
战马仰天嘶鸣,战车激昂陷阵,长戟横竖相搏,兵卒拼死相杀。明洋心惊胆战的竖耳旁听,全然不敢想象此刻屋内是何情形。
约摸着过了半刻时辰,屋内古战场般的声响逐渐消散,正当屋外二人稍松了一口气时,更加慑人心魄的鬼哭狼嚎随即传出。
这一次,已不再是空冥的车马剑戟之音,原本只有江老先生和江三娘的小屋里,竟横空多出十几人的吵骂之声!声声清晰无比,句句恐怖至极。
“……江夫子,你这是逆天而行!”
一道幽暗空冥的苍老男音,突然盖过杂乱的吵骂传出屋来,音调暴戾如来自地狱一般。
屋外的明洋和明月皆惊恐至极,谁也不敢想象这发声之人是谁,山风愈加紧急,雪势愈加凶猛,二人如两尊冰雕般矗立不动,身下积雪已快覆至膝盖。
“白老大,多说无益,我苟延残喘至今,早已是逆天而行,如今还会管得了这些?”
屋内江老先生突然一声大吼,吼声悲壮如泣山河,语调坦然尽是无悔。
明洋闻此,已是惊得连眼皮都不敢眨动,白老大?难道江老先生此刻在与无常对话?难道他也在施展“无常神术”?
逆天而行?难道江老先生的医术竟能神通到逆天改命?!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江夫子,你在药师佛祖坐下已久,岂还看不破天理?”
正当明洋惊恐间,只听江老先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阴暗,刺耳之余仿佛划穿天际。
“哈哈哈哈!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时度此身?动手吧!今日我亲手便了结了这因果!”
随即,屋内本来昏暗的灯火突然明亮开来,鬼影绰绰间,只见一道剑影闪过,窗纸之上倏地留下了一片殷红。
“江夫子!你竟敢手刃鬼差!如此逆天而行,我等即刻让你魂飞魄散!”
“那就来吧!”
鬼音落地,屋中方才的灯火通明瞬时消弭,火烛尽灭,一片黑暗。
“呯!”
一声炸裂传出,随即便是一声惨叫,明洋无比清楚的看到,一道黑烟穿窗而出,直直的冲上夜空,消失在了深山夜雪之中。
“砰!”“砰!”
接连又是两声炸响,数道黑烟如同先前一样冲天而去,随即地动山摇,明洋下意识的抱紧了明月却已为时已晚,二人齐齐摔进了积雪之中。
明月紧紧的蜷缩在明洋怀中,眼里的惊恐已化为空洞,唇齿战栗不停,近乎失去了哭泣的本能。
莫说明月,明洋此刻已不知恐惧为何物,屋内,江老先生正与黑白无常拼死相搏,眼前的狂风暴雪不再真实,耳畔哀嚎的是山风还是鬼风?自己到底身在人世还是地狱?江老先生到底是人还是鬼!
“啊!!!”
明洋一声大吼,这是他全无意识的一声爆发,这是面对恐惧,生命本能的自由宣泄。
突然,屋内江老先生一声惨叫,随即便是江三娘的哭喊。明洋正惊愕间,风雪肆虐的夜空中忽然响起阵阵药师佛号,声声梵咒划破天际:
“南谟薄伽伐帝,鞞杀社……”
明洋忽觉风雪俱停寒意顿消,如置身在了阳光和煦的春日之中,黑夜瞬间消散,周遭光亮如白昼,正座山峰沐浴在了一片琉璃圣光之中。
一道金光划破天际而来,明洋眼前一阵离花,随即全身失掉力气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