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噩梦。
待明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安稳的躺在一木床上，窗外，天已渐亮，山风依旧凛冽，夹杂着雪粒敲打得窗棂丝丝作响。
睡眼初开满心朦胧，明洋略微探身四下打量了一圈，原来自己还在小屋中，地上一盆炭火已快烧尽，屋中充斥着祥和的睡眠气息。才将被褥掀开一角，一股凉气便乘隙而入，明洋赶忙重新将自己严丝合缝的装进了褥中，只伸出一只手来摩擦着冰冷的鼻尖。
突然，明洋发觉自己身边还躺着个人，定睛一瞧是江老先生，只见其面色红润，睡得正香。
哦，江老先生。
啊！江老先生！
明洋猛打了一个激灵，忽然忆起了昨晚的一切，随即从温热的被褥中窜出，半蹲在床头警惕的看着呼呼酣睡的江老先生。
“噢……嗯嗯……”
江老先生呓语着翻了个身，嘴巴空嚼了几下，显然睡得十分香甜惬意，突然，其眉头一皱，猛的睁开了眼睛。
“呀……”
明洋又是一惊，下意识的向后一倾，不想一脚踩空摔下了床。
江老先生也是一惊，赶忙扬起身子，睡眼惺忪一脸疑惑的看着明洋，嗓音有些沙哑的试探道：
“曹公子，你这是……”
屋中空气还是冰凉得紧，只见江老先生开口之时，嘴边随即腾起阵阵白气，明洋见状，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床上这位是个活人！
“江老先生，您昨儿个……不是死了么……”
话刚出口，明洋马上觉出失言，眼下江老先生好端端的在床上坐着，怎就被自己说成死人了？
“啊！江老先生，晚辈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这……”
昨晚的一切都太过惊心动魄，而眼下这情景又与记忆严重冲突，一时间，明洋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额……啊哈哈哈……”
江老先生看着满嘴磕磕绊绊的明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顾无奈的冲其憨笑，二人尴尬的对视了一会后，江老先生才坐得端正起来，拍了拍身旁尚带余温的被窝道：
“曹公子，你……你先回来躺着，有啥话慢慢说！”
重新感受到被褥的温暖后，明洋仍有些警惕的打量着江老先生，诺诺问道：
“江老先生，您昨晚在和谁打斗啊？”
江老先生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一脸轻松的笑了：
“嘿嘿嘿……曹公子，老夫还真不知道你昨晚听见了什么，又看见了什么，但老夫只能说，昨晚的一切都是你的幻觉！”
“啥？幻觉？”
明洋大吃一惊，语毕仍半张着嘴呆呆看着对方，江老先生面色得意的一笑，捋了捋山羊胡子点头道：
“不错！都是你自己的幻觉。昨晚明月也在外头，不信待会你问问她都看见了什么，老夫敢断言，她所听闻到的肯定和你的大相径庭！”
明洋默默思考了一会，边下地穿衣边问道：
“晚辈为何会产生幻觉？”
江老先生伸了个懒腰后也开始穿衣，边系着腰带边扯去明洋肩上的一丝线头，一脸神秘道：
“我江家的秘传迷药。”
明洋闻之一愣，半天才突然顿悟道：
“啊！记得昨晚出门之时，您拍了晚辈肩膀几下，莫非……”
江老先生含笑不语，脸上生出几丝赏识之色。
“江老先生，晚辈还有一事不明，先前我曾有幸得见您家二公子施展‘无常乱’，诶呦那场面叫一个惊奇呀！可那日在场之人众多，那二先生是如何对众人施迷药的？”
江老先生才将衣衫整理利索，闻言忽是一怔，并未向其解疑而是一脸惊讶的反问道：
“什么？雨城施过‘无常乱’？”
“是啊！就在晴儿被鬼门针刺心那天……”
听完明洋一番描述后，江老先生一声长叹，竟有些痛心的自语道：
“唉！雨城这孩子，他怎么……嗨！说到底他俩毕竟是同胞兄妹，施这禁术也在情理之中啊！”
“禁术？”
雨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二人身旁，恰好听见了二人方才的对话，一脸疑惑之色。
明洋赶忙扶雨晴坐下，见其虽有些蓬头垢面，气色却比昨日好了许多，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江老先生懊恼的捶击着双手，慢悠悠坐回了床边，看着眼前大为疑惑的二人，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
“唉！因果循环呐！也罢，四儿，这些事儿其实早该让你知晓了！”
……
雪后清晨，终年不散的薄雾将千山笼绕在一片苍茫之中，雪雾相映间，参天古树如仙子舞纱般若有若无。千山顶峰仙人台上，江家的小屋终于迎来一缕淡薄晨光，山风忽止，小屋周围静谧得有些诡异。
屋里，江三娘重新生起了一只火盆，透过盆中暗暗升起的暖气，每个人的面容看起来都有些扭曲。
雨晴看着欢快燃烧的木炭，若有所思，听完父亲的一番话后，一脸惆怅：
“爹，二哥已因救我而折寿，那您昨晚岂不也……”
江老先生摇了摇头，缓缓握住身旁江三娘的手，与其对视一眼后说道：
“爹自然不会。四儿啊，你可知这‘无常乱’，为何是咱们江家秘传禁术？”
雨晴不语，眼神在江老先生身上寸步不离。是的，江家确实有太多秘密，眼前“死而复生”的父亲，诚然是解惑之人，可他本身却是最大的秘密。
“咱们江家有三门不传之秘，世人皆不知其中奥妙，所以谓之神奇。实质上，这三门秘术只是失传千年的《药师方》中的入门之术。”
“《药师方》？失传千年？三哥年少之时，奶奶传授他的不就是《药师方》么？”
“你三哥自小研习的，只是《药师方》的几卷残本罢了，其中真正的精髓，恐怕千年之前便失传了。两百多年前，咱们江家先祖机缘巧合之下寻得了一些残篇，先祖就是凭借参透了这几十页的残篇，便让咱们江家繁盛了几百年呐！”
众人听罢，皆惊奇不已，一直沉默不语的明月忽然开口问道：
“爹，你方才说的三门秘术，到底是何物？”
江老先生又是一声长叹：
“明月啊，你天资聪颖又酷爱钻研医术，实不辱我江家门风，可爹之所以从未传你一门秘术，自有爹的道理。咱家的三门秘术如何传承，老祖先早就定下了规矩，三绝之中的‘鬼门针’，每代只由一女子继承，到了你这一代，已被你姐姐先行研习了。”
说着，江老先生的目光在两个女儿之间游离了几下，忽然有些愠怒的对雨晴道：
“四儿，你却着实让爹失望！‘鬼门针’本是渡劫渡难的神技，你怎会糊涂到用它自我了断？”
雨晴神色黯然，无言以对，明洋见气氛忽然尴尬，赶忙开口转移了话题：
“对了江老先生，正如晴儿方才所言，那二先生用了‘无常乱’，为何会折了自己的寿？还有，您为何没事？”
“唉！江门三绝，每一技都是在与鬼神对话呀！雨城他资历尚浅，自会因逆天改命而遭天谴呐！”
“与鬼神对话？这……”
江老先生淡然一笑，老气横秋的说道：
“曹公子，你莫惊奇。行医之人皆知，医道分十三科，而最末一科，称为祝由科，从古至今便被医道中人当做偏门而不屑研习。祝由祝由，‘祝’者，咒也，古人云‘吾心无鬼，鬼何以侵之，吾心无邪，邪何以扰之，吾心无魔，魔何以袭之’，故鬼神致病皆由心生，祝由术，实则便是与侵人心神的鬼怪争斗。而我们江门三绝，皆是祝由之术哇！”
“雨城他研习的‘无常乱’，实则亦是将药材磨成粉末做成了灯芯，用符咒压制病人心中的邪气，邪气被镇住，药物通过人的气息进入病灶后便是疗效显著，表面看此术是符咒功夫，实则全赖施术之人对药理的精通啊！但被‘无常乱’救治之人通常已是半只脚在黄泉路上，施术者逆天而行必然会遭鬼神谴责，轻则损寿重则当场殒命，为了规避此间报应，施术之时必有一精通药师佛理之人从旁念咒护持，方能逃过天谴呐！”
江老先生一番长论后口渴不已，饮茶之时又听江三娘开口道：
“正因为这样，咱们江家才不供药王，而专奉药师佛呀！”
明洋一听，心中有所顿悟，双手一击道：
“原来如此！难怪昨日晚辈听见声声佛号划破天际，定是三娘您在一旁念咒护持！”
江三娘莞尔一笑点了点头，温柔的看了雨晴一眼，一脸欣慰：
“当年我从江家遁入空门，一心苦修药师佛法，后来虽又还俗，但二十年来从未将佛法荒废，不想竟因此助力救了雨晴，这冥冥之中真是缘分因果呀！”
明洋闻言，脸色忽然一喜，目光炯炯的看着江老先生，开口间已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
“如此说来，晴儿的内伤有救了？”
江老先生闭目点了点头，随即抬眼看着雨晴，一脸慈爱之色道：
“四儿啊，你和曹公子且安心在这住下，爹每隔七日为你施术一次，不出三个月你便可安好如初了。但你得记住，以后万万不可做傻事了！”
雨晴含笑点头，明洋见之心中更是欣喜，暗想在这深山之中远离尘世烦忧，又有心爱之人常伴左右，白日可携手共赏千山壮景，夜里能含情共剪西窗之烛，如此逍遥，夫复何求？
思绪至此，明洋轻轻握住了雨晴双手，眼中尽是宠溺，四目相汇间，雨晴媚眼如丝，笑靥如花。
一旁许久未语的明月见这二人如此恩爱，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眼中闪过缕缕艳羡的目光，任谁却也不曾看见，她心中暗流的淡淡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