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萍!你不要逼我!”
曹四爷毫不畏惧老乌手中的枪,脸上竟已是一副慷慨就义之色。
“爹!那不是冤孽!那是我们曹家的亲生骨肉,那是您的亲孙儿啊!”
明洋眼见那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父亲胸口,而后者却依旧义无反顾的朝前挪步,恐惧之下开口竟已失声。
“你他妈的闭嘴!那不是我孙儿!你们都是冤孽,都是我曹安和罪有应得!”
曹四爷大声嘶吼着,情绪已近失控,江雨城见其仍无驻足之意,而那边的老乌眼见就要大开杀戒,情急之下也是大吼一声:
“姓曹的!家母身负诰命,你若敢伤她分毫,定要你曹家满门相赔!”
“就算我曹家满门为她抵命,我也绝不会让那冤孽出世!”
“我只数三个数,你若再往前走,我打爆你的头!”
只见老乌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如凶如煞神般随时就要扣动扳机,再开口时已嘶吼得微微发颤:
“一!”
“哈哈哈哈!来呀!来呀!今日我就与那冤孽同归于尽!”
“二!”
“给我打!”
曹四爷大吼一声后,满脸都在颤动,五官已扭曲到一个骇人的程度。
围在江家母女身旁的曹家打手们听闻此令,随即举起了手中棍棒……
“不!!!”
明洋痛心疾首的嚎叫着,无与伦比的恐惧已让他无力再思考更多,眼前随时到来的死亡,更让他觉着满腔心血都已近凝滞。
“住手!”
眼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就要喷出火来,忽有一人破门而入,一声喝止随之而至。
就在众人稍纵即逝的迟疑中,只见佟三爷飞身进了医馆大堂,疾奔到曹四爷跟前飞起就是一脚。
……
“老四啊老四!我恨不得一脚踢死你呀!”
佟三爷正襟危坐于众人中间,对着垂头丧气的曹四爷厉声喝到。
曹四爷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颓然望着佟三爷许久,捶胸道:
“三哥,你岂不知兄弟的难处?我也是逼不得已呀!”
“难处?呵呵呵,老四我告诉你,这是报应!现世的报应!”
佟三爷失望透顶的叹了口气,不再理睬曹四爷转而对江老夫人言道:
“夏禾,你真要决意如此?”
江老夫人呆默了一下,面对着佟三爷咄咄逼人的目光也开始面露犹豫,踌躇间忽与怀中的雨晴目光相融,随即脸色再次坚毅起来:
“我要这孩子留下来!我一定要看着他出世!”
佟三爷恨恨的摇了摇头,正欲再言,却见曹四爷一脸愁苦道:
“雨萍,你我先前已然铸成大错,而今怎还能继续糊涂下去!那孩子是毁纲乱常的孽种,不能现世啊!”
曹四爷只顾沉头愁语,丝毫未见到一旁明洋惊愕的目光。
“爹!你口口声声说雨晴腹中的孩子是冤孽,宁肯以死相搏也不容他现世,你到底有何难言之隐?”
“我……”
曹四爷猛然抬起头来,仿佛意识到了方才有所失言,正开口间,那边的江老夫人却抢先放出话来:
“曹安和!你就是个自私小人!你拼死也要扼杀我家孩儿,就是为保住你那伪君子的名声!为了一时虚名竟能加害无辜胎儿,你还算个男人么?你还算个人么!”
“我……你……”
“你别说了!你就是个伪君子!今日有我江雨萍在,就算玉石俱焚,我也不容你伤我家孩儿分毫!”
“你……”
“闭嘴!”
二人说戏般的对峙,让众人皆听得迷茫,与其说是对峙,不如说是江老夫人的独角戏。一向唇尖舌利的曹四爷,竟被江老夫人讽得连开口都难,而听后者表面上是句句恶言讥讽着曹四爷,大有撕掉其“伪君子”的面皮之势,隐约间却又似在掩饰着什么,好像生怕曹四爷说出她心中的畏惧之言,故而丝毫不给其开口的机会。
面对着江老夫人不着边际的恶言相向,曹四爷憋得满脸通红,有口难言间,只见其狠命的一拍大腿,愤恨难当的大吼了一声,震得众人皆心头一颤。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们皆欲逞口舌之快,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我来这儿不是听你们聒噪的!”
佟三爷使劲敲了敲桌子,意欲止住江老夫人的连篇恶言,不想却引得后者将满腔怒火发泄到了自己头上:
“姓佟的!你也少在我眼前装正人君子!你们都是一丘之貉!都是为害我家孩儿而来!滚!都给我滚!”
“夏禾,你……”
话说德高望重的佟三爷,已经好多年未领教过被言语顶撞的滋味了,眼下横遭江老夫人毫不客气的一通恶骂,一时竟也颤抖着手指说不出话来。
佟三爷巴望了一眼同样哑口无言的曹四爷,面面相觑间,二人一脸皆无奈的叹了口气。
医馆中终年不散的药香,悄然划过所有人的心头,清冽甘甜荡气回肠间,不知打翻了谁人心中的不堪往事,空惹出一缕尘埃是非。
明洋听得三人一番言语,心中有所思量间更兼迷茫。
他曾听雨晴提起过江老夫人的身世,可眼下江老夫人对佟三爷并不显亲近,看似还十分厌恶这个胞兄,而听其和曹四爷这一日的迷离对话,总觉着这二人有着莫大的交集,想来从前应是十分熟识的。父亲数次直呼江老夫人为“雨萍”,由此可见先前他和江老夫人之间,本不是如眼下这般交恶的。
可父亲为何执意要了结雨晴的腹中胎儿?更还口口声声称之为“冤孽”?
明洋趁着此刻那三人皆无言语,开口间无不谨慎的向曹四爷道:
“爹,事到如今任谁都能看出,你和江老夫人曾有所交集,你心中有何难处,偏不放过我和晴儿的骨肉!”
却见曹四爷听罢,眼中忽生出一丝惶恐,如被戳中软肋般面色大变,死死盯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儿子,半晌才颤巍巍的开口道:
“我……我和江夫人并无交集,你……你莫要胡乱猜疑!她腹中的不是我曹家骨肉,就是冤孽,冤孽!”
曹四爷口口声声中始终不离“冤孽”二字,听得明洋愈发愠怒,正欲接问,却听佟三爷突然长叹一声道:
“老四啊,怎么说那也是一条人命呀!事到如今,你还想自欺欺人吗?既是孽缘,必生恶果,当初你若不与夏禾贪那一时之欢,又何苦有今日光景!”
“啊?!”
闻言,明洋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待仔细思量了一番后,忽生出一声惊呼,只觉着心中天旋地转空空茫茫,难以置信的看着曹四爷。却见后者一脸绝望之色,近乎哀求的对佟三爷道:
“三哥!不能说!不能说呀!”
却见佟三爷眼中忽生出一丝狠戾:
“事到如今,还有何事不能说!难道非要弄得家破人亡不可?明洋,你且听好了,你爹……”
“不能说!三哥你不能说!三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呀……”
江老夫人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泪水奔涌着苦苦哀求,神色比之曹四爷更为惊恐。
明洋见状满心茫然,不敢相信父亲和江老夫人竟还有过桃色际遇,可眼下见这二人皆是一脸慌张绝望,心知佟三爷所言定是事实了。
“都给我住口!事关人命,今日我必须要说!”
佟三爷无比坚决,突然转过头来对明洋道:
“明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生母是谁么,听好喽!你的亲娘就是佟夏禾!就是江雨晴的亲娘江雨萍!”
!!!
晴天霹雳。
明洋如烂泥般跌坐在地,全身心血如数涌向百会,眼前一片斑斓璀璨光怪陆离,此身如已不在清平人世。
“你和江雨晴是亲兄妹!你们的骨肉不是冤孽又是什么!”
此刻,明洋心中的挣扎已是由生命本能支配,思维能力已经僵硬到了极点,佟三爷恰到好处的提醒显然是致命的一击,明洋原本还可勉强维持的喘息,就此被粗暴阻隔,恍惚间,他只觉身体如落叶般翻飞旋转,坠入了一种万劫不复的黑暗。
世间何为伦理?何为生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到这世上本就是无法选择的选择,死也只得任由它去死。世人在茫茫红尘中总是自作多情的创造着悲歌,梦梦焉、昧昧焉,可悲可叹亦复可耻。而可悲可叹可耻有为何物?人皆在无始亦无终的尘世中花开花落,而岁月却亘古如斯……
“不!你骗人!明哥是曹家人,怎会和我是兄妹……”
正当明洋已近乎麻木到无忧之境时,忽然被雨晴撕心裂肺的哭喊惊醒,神魂归窍猛然抬眼间,只见曹四爷已如木鸡般呆茫,眼神空洞的望着哭抱在一起的江家母女。
“闺女,他说的不是真的!你别信他的话!不是真的……”
江老夫人如雨后海棠般失魂落魄,无依无靠的搂着雨晴,勉力编织着吹弹可破的谎言。
“不!你骗我!你骗我!你和我爹一样!你们都想杀死我们的骨肉!”
却见佟三爷面对明洋突如其来的狼哭鬼嚎,未显丝毫退缩,反而冲上前来一把拉起其前襟,脸上显露出藏匿了许久的凶猛霸气:
“我为何要骗你!你就是我的亲外甥!你问问你爹曹安和,当年他和江雨萍做过多少苟且之事!我告诉你,若非我一时慈悲,你早就不在这人世了!”
说罢,佟三爷一把甩开明洋,直将其推了个人仰马翻,却见明洋又一跃而起,竟也一把抓住了佟三爷的胸口,咆哮道:
“别人怕你,我曹明洋不怕你!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吗?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佟三爷从未如此狠戾过,只见其顺势掐住明洋青筋暴起的脖根,亦如雷霆般吼道:
“那你问问他们二人!让他们告诉你这是不是事实!”
吼罢,佟三爷再次将明洋狠狠摔在了地上,而明洋却未如方才那般再次跃起,只摇晃着一双祈盼的目光,在曹四爷和江老夫人之间游离。
却见那二人皆目光闪躲,明洋满心昏暗间,恰与雨晴的一双泪眼四目相接,忽然,他畏惧了,他惭愧了,他分不清这是幻是真,他不敢面对这世间沉沦!
“啊!!!”
一声悲怆的嚎啕后,明洋飞也似的逃出了江家医馆,身后,泣声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