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时节,散落心之外。西城五月,忧伤散不开。
自从江家医馆失魂归来,明洋心性大变,家中事务皆似与其无关,整日流连于茶酒诗书,不问人间烟火
相比于明洋,曹四爷的日子更是难过得紧,因风流旧事被抖落了出来,这几日不知被人暗中戳了多少次脊梁骨,四夫人更是与其形同陌路。
曹四爷自知最近不受家中诸人待见,又不想丢了家主的威严,于是很知趣的每日置身于车场,也算落了个清净。
面对曹家父子的越矩行径,婆媳二人默契的选择了冷漠。
有孕在身的符雨本就情绪烦躁,经此一事更是愁眉不展日渐消瘦,对明洋亦是不理不睬。四夫人心疼儿媳,更是心疼儿子,表面一副冷漠淡然,背地里却时常去书房窥视明洋,发现儿子这几日竟还迷上了道德经。
一时间,一个让人忧心的事实横生出来:
曹家人之间陷入了冷战。
……
烟雾缭绕的书房内,明洋咕嘟咕嘟的抽着闷烟,正埋头于《道德经》中。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
明洋苦念着玄之又玄的道文,以期有所解脱,奈何心中却始终不得清净,浮想联翩……
他和雨晴经历了那么多风霜雨雪,却走到了眼下毁纲乱常的地步;他本以为能抱得佳人逍遥一世,却不料自己父亲竟有那么一段风流韵事;他本期望雨晴有喜后能让众人妥协,却不想那腹中胎儿竟是兄妹间造出的“冤孽”……
自己的人生如此离奇,当真比戏文都精彩,若是被说书人听了,拿到茶馆一讲没准还能赚个钵满盆盈……
思绪至此,明洋不觉一声苦笑,烦躁的合上了道家经典,满心苦楚,欲哭无泪。
窗外,五月的阳光依旧明媚,旧燕还檐落花重开,殊不知,叹息之人已无过往之心。
“少爷,我能进来不?”
书房外,长顺的声音含糊不清。
闻声,明洋忽生出一丝古怪想法,自己的满心愁苦愠怒正愁没个地方发泄,这长顺来得正好呀……
“你有啥事儿?”
长顺进屋后,明洋随即有些失望,本想待其进屋后,找个不愉快的话茬在其身上发泄几拳,可眼前之人鼻青脸肿的可怜模样,着实让他更加抑郁。
前几日被曹四爷老拳相加、打掉一颗槽牙后,长顺与人说话时一直哼哼唧唧:
“少爷,您少抽点烟吧,别人冷着您,可看您这样顺子我心疼呀!”
明洋忽然有些感动:
“你找个郎中好好诊诊脸吧,这一脑袋包,老子看了烦躁。”
长顺下意识的揉了揉红肿的腮帮子:
“唉,我这伤的是皮肉,养几天就好了,可您……”
“别他妈说了!老子正烦着呢!你有事儿快说,完了赶紧滚!”
“少爷,我刚从外边儿回来,听说那秦天赐去江家抢人了。”
哪知明洋听罢,并未有所慌乱:
“跟我有啥关系?”
“诶哟少爷,秦天赐要把江……”
“滚!”
……
明洋嘴上硬气,将长顺连踢带骂的轰出去后,心里却犯了难。
雨晴腹中怀的是谁的骨肉,秦天赐怎会不知?若他也如前几日父亲那般,逼着雨晴做掉胎儿,那这次又有谁能像佟三爷一样出手解围?
虽说江家兄弟自会护得雨晴周全,老乌还有枪在身,可谁知道秦天赐此行带了多少打手?凭秦天赐的流氓习性,此去定会把江家再次搅和得鸡犬不宁。
就算秦天赐今日铩羽而归,可秦四爷又怎会善罢甘休?若是秦江两家就此闹翻了脸,岂不是误了江明灭和秦小姐的姻缘?真要如此,那自己岂不是罪上加罪?
本是清平世界,却被自己闹腾得支离破碎,本应都是安逸的人儿,却都被他曹明洋弄得身心憔悴。
“啊!!!”
心烦意乱间,明洋抑制不住忽忽升腾的心血,怒吼一声后抱头伏于案上,久久不愿抬眼。
“少爷,您没事儿吧?”
那含混不清的声音再次从门外恰到好处的传来。
明洋心中连连骂娘,直觉着这长顺如瘟神一般,每次其一脸神秘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定没什么好事儿。
“你他妈的又来干啥!嫌自己槽牙多?”
书房的门又被推开了,明洋怒气冲冲的抬头间,入眼的却不是鼻青脸肿的长顺,竟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姑娘。
“明少爷,你好大的火气呀。”
秦芳菁从容而入,淡笑着开口言到。
“呀!秦……秦小姐,你这是……”
秦芳菁捂鼻驱散着书房里的烟气,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你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就能舒坦些?自欺欺人呢吧。”
任谁也未曾料到秦芳菁会突然造访,眼下一片狼藉皆被来者入眼,明洋胡乱的抓了一把胡子拉碴的脸,表情十分尴尬:
“呃……让你见笑了,我这……唉!”
明洋不知该如何解释,转念一想又觉着无须向其解释什么,但心里终究对秦家有所愧疚,局促不安间,明洋吞吐着不知如何开口。
却见秦芳菁莞尔一笑:
“行啦明少爷,你莫要思虑太多,我今儿个到你这来,谁都不知道。”
“啊,那……那你是来找我的?”
明洋才觉有所轻松,可此话一出随即有些懊恼:秦芳菁若来找别人,何苦到这偏僻书房受一屋子烟气熏呛?
“呵呵呵……对!我就是来找你的,因为有件事儿,我思量想去觉着还是得让你知道。”
“啥……啥事儿?”
“我弟弟已动身去江家了,说定要将雨晴带回来。明少爷,你是何想法?”
明洋一听此事,眼神随即暗了下来:
“此事与我无关。”
却见秦芳菁杏眼圆睁,显得极为诧异:
“与你无关?明少爷,你可想过此事后果?”
“管他什么后果,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曹明洋,你不觉着亏心吗?若不为你,雨晴能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你竟还说与你无关,你可真好意思啊!”
不料明洋听罢,情绪突然有些失控,当即对着秦芳菁一声咆哮:
“她是你们秦家的媳妇!与我何干!我管不着!你听懂了没有!”
“好,好!算我自作多情了!曹明洋,真没想到你会如此懦弱,如此没有担当!我真替雨晴寒心呐,她怎会对你这个混蛋痴情!”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知道什么!她伤心难过,难道我就不心痛?可她是我妹妹呀!亲妹妹!我是个罪人!罪人呐……”
吼罢,明洋竟一头沉在书案上痛哭起来,肆意的发泄着连日来的焦虑和苦楚。
秦芳菁被明洋突如其来的失控吓了一跳,却仍面不改色的厉声道:
“我知道你们是兄妹,那又如何!首先你们是彼此相爱的,她是你的爱人!曹明洋啊曹明洋,你真让我失望透顶,亏我还如此帮你,你别忘了,我是秦家人!”
明洋听得此言,心中忽然一阵颤动,猛然抬头间,只见秦芳菁已甩起衣袖忿忿离去了。
听着书房外渐行渐远的脚步,明洋眼神空茫的呆坐在原地,全然未顾脸上纠缠一团的眼泪、鼻涕和口水,任凭秦芳菁的话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着他的心灵。
秦芳菁说的没错,自己和晴儿虽是兄妹,但首先是一双爱人!
她先是自毁清誉,甚至不惜性命的甘心和自己私奔;身世大白后,她腹怀着“冤孽”,定是比任何人都伤心欲绝,可她也定然明白,那“冤孽”是他们的爱情结晶,她不忍将其扼杀,正是因为心中有爱!
她忍辱负重的独自背负着苦果,可自己又在做些什么?
颓废?看你胡子拉碴的邋遢模样,曹明洋,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道德经》?曹明洋,你也配参悟这世间大道?你连本心都忘了,还指望着解脱?
闭口不提绝非忘记,而是已铭记于心!
明洋突然如开悟似的大吼一声,一跃而起冲到了窗前。
拉开窗子,明丽的日光倾城而落,他感受到了人间五月亘古不变的温暖,他轻拂开了自己心中的一片狼藉和层层腐朽,他重拾回了被流年掩埋的本心!
“顺子!套车!”
……
春日里的八里铺,阳光依旧和煦,辽河依旧泱泱,纵然岁月负人、前尘蹉跎,但来者只觉着一切都未变过。只因,本心重拾。
江家医馆内,再一次剑拔弩张。
“你放开我!”
趁着秦天赐惨叫一声而泄力的当口,雨晴猛然挣脱了前者的手,回望间,只见秦天赐脸上横生出了三道两寸有余的血口,触目惊心。
秦天赐有些木然的拂了一把脸,看着满手的鲜血和雨晴指间的三道寒光,突如一头饿狼般激吼道:
“臭娘们儿!你他妈的竟然使针伤我!老子扒了你的皮!”
吼罢,只见秦天赐从家丁手中抢过一根齐眉棒,眼中凶光毕露,直直朝着雨晴日渐隆起的小腹挥去。
“不要!”
在江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中,眼见雨晴腹中的胎儿就要被来势汹汹的棍棒扼杀,那挥棍之人却又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棍棒离手,整个人如死猪般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猝不及防的挨了一记窝心脚后,痛苦倒地的秦天赐回神一望,只见明洋正喘着粗气、双眼毕露杀机的瞪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