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店能享誉辽西近百年,历经三世而不衰,最为倚仗的,自然是其超常的行事效率,一夜之间,满院的青砖黑瓦处处披红挂彩,曹家人的行事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当明洋从南窑归来,面对这满院红妆,满脸惊呆的立在了自家门口。恰逢长喜从身边路过,当即便被明洋一把拉住。
“喜子,这……这怎么个意思?”
“少爷,这是给……给……给您预备的啊!”
“啥?!”
……
曹家客厅内,气氛剑拔弩张。
“爹!你可咋想的呢!这么大个事儿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再说我奶奶过世才不到一年……”
惊愕、抵触、失望在明洋心中拧做一团,此刻已让他语无伦次。
“和你商量啥?儿女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咋给你安排,你就咋接着!”
曹四爷阴沉着脸,对儿子的激烈反应倒显得毫不惊奇,只顾怡然自得的品着老红茶,还抽空抬头赏了其一个白眼。
成千上万的抵触之言在明洋心中挣扎盘旋,争先恐后的想要脱口而出,而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明洋一时竟失去了开口的本能,被曹四爷冷语相讥后,只见其狠狠咽了口唾沫,嘴角抽搐着半天竟未吐出一个字。
四夫人眼见形势不对,生怕这父子二人再度闹腾起来,赶忙起身环住明洋脖颈,轻拍着其肩膀说道:
“儿啊,你爹也是为你好呀!再说咱们家和符家早就有婚约,你与小雨又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按理说你也早该有此心思了,眼下至于激动成这个样子嘛!”
“我不同意!”
千万道言语在明洋心中缠斗一番后,“我不同意”这四个字最终胜出,话音坠地之后,明洋瞬间恢复了伶牙俐齿的本性,眼睛重新放出光亮,滔滔不绝道:
“爹!娘!咱们且先不提婚约之事,单看眼下咱们家还在守孝之年,怎能操办红喜之事?如此还不被人戳脊梁骨?话再说回来,你们这事儿办得也太唐突了!我就在外面待了一天一夜,家里居然披红挂彩的都能即日迎娶了,你们让我一时怎么接受?还有啊……”
正当明洋慷慨激昂间,只见曹四爷又是司空见惯的手起杯落,“咔啦”一声脆响,这次轮到一盏珐琅瓷杯为曹家尽忠了。接下来的一切都在按老套路进行,曹四爷在摔杯震住场面后,一如既往的立起了眉毛,直指着明洋鼻子骂道:
“不管你同不同意,你他妈的也得给老子受着!小犊子我看你是要反天了!你老子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你他妈的还跟老子提孝道,你咋不去跳辽河尽孝呢!”
“辽河冻得杠杠的,你咋不去跳!”
明洋已见惯了曹四爷这一系列的举动,此刻已丝毫提不起怒气,反而诙谐相讥。曹四爷闻言后怒气更盛,居然一反常态的顺手抄起一盘核桃仁,狠命的朝明洋打了过去。
这一招的确出乎众人所料。明洋到底是常年习武之人,身手敏捷自是无须繁述,见此情形双手一环搂住四夫人,闪身就是一个原地腾转,母子二人这才躲过一劫,随即齐齐跌倒在地。急速飞行的盘子却未就此停留,直直的扑向了西墙的官窑青花釉里红大盘,一声脆响之后,果盘粉身碎骨,青花釉里红大盘亦被击出一道裂缝。
这青花釉里红大盘,当年是曹四爷耗费重金从京城王府求得,眼下横遭噩运已然成了废品。曹四爷见此情形,愤怒之余更是生出几分心疼,心疼背后又渗漏出几缕悔意,看着明洋有些得意的面孔,当即怒上云霄。只见曹四爷飞身冲到明洋跟前,迅雷不及掩耳间,赏了其一响亮的耳光。
“你他妈的还敢躲?”
曹四爷这势大力沉的一巴掌,打得明洋耳畔群蜂缭绕,左眼所望之处尽是星光迷离,左脸先是一阵酥麻,随即便如火烧般疼痛起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明洋见形势不好,赶紧飞身冲出了客厅……
……
“诶呀!你他妈的轻点!”
书房里,明洋栽歪着身躺在便塌上,长顺正小心翼翼的为其擦着红花油。
“少爷,四爷这脾气你又不是不了解,何必跟他顶硬?看你这脸呐,诶呦呦……”
“你可少说这风凉话吧!你是不知道……诶呦,你能轻点不,吃撑着啦……”
主仆二人正紧张的进行着,书房门被人推开了,安平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
“少爷,方才秦家二小姐来过了,临走时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明洋诧异的接过书信,只见信封之上干干净净未留一字,却被凝蜡封得严严实实,想必是一封密信。安平将信交出后,朝门外环视了一圈,转头低声对明洋道:
“少爷,这是江家小姐留给你的!”
“啊!”
明洋闻言一把推开满脸好奇的长顺,起身下地将门窗关了个严严实实,随即飞身折回榻上,满心期待的撕开了信封。书信展开,熟悉的娟秀小楷果然出自雨晴之手,却只有四行字:
“前尘往昔,无须再提,好事将近,我已知意,今我离去,后会无期,留书为念,君莫惦记。”
明洋看罢呆若木鸡,只觉得周身心血逆行,腹中胃中绞痛不已,随即竟是一阵空呕。长顺安平见状紧张不已,赶忙上前扶其坐稳,明洋却如被抽走三魂七魄般瘫靠在墙上,面白如纸,眼神瞬间无光。这三十二字如笔墨利刃,字字扎心,书至结尾已歪扭不堪墨痕氤氲,想必雨晴行书至此,已是泪如雨下执笔维艰。
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怎会恍若隔世?
莫非那晚自己随符六爷离去后,她竟来赴约了?莫非她因未能等到自己而心冷至极,一怒而留下绝笔?
不对,信上说“好事将近,我已知意”,莫非她已知晓自己即将大婚之事?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可这绝非自己本意呀!此刻自己都还蒙在鼓里!误会!这是天大的误会呀!
千思万绪从明洋心间呼啸而过,心急之间腹中又是一阵绞痛,随即他竟如一滩烂泥般扑倒在榻上,眼前天旋地转,心中苦闷难言……
“少爷你没事吧!”
“平哥,快去找四爷呀……”
安平飞身出门去了,明洋看着长顺一脸惊恐不知所措的模样,心中忽然一念生出:不行!我要去当面和她讲清!
这一切都是误会!那晚在风雪里我苦等了她一个多时辰……我根本不知这大婚之事,这……雨晴,我心里要娶的一直是你呀!
明洋忽然一跃而起,将正低头凝望的长顺猛的撞翻在地,手忙脚乱的开始下地找鞋。
“少爷,你要干啥去啊!”
长顺从未见过明洋如此慌张,在他的意识里,少爷永远是出奇的冷静沉稳,为何看了这信后会这样慌乱?这信上到底留了些什么……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顺子,快出去套车!快去啊!”
长顺四仰八叉的坐在地上,张着大嘴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自然不知明洋是何用意,却也被其激动情绪感染,赶忙起身就冲出门去,不想却与门外来人撞了个满怀,只听曹四爷厉声喝道:
“你他妈干啥呐!忙死去啊?”
正当长顺不知所措间,只听明洋一声大吼:
“想他妈的啥呢!赶紧去套车!”
长顺被这一声雷霆大吼惊得一激灵,稍作迟疑的巴望了曹四爷一眼,随即把心一横冲出了书房。
曹四爷看似已对方才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全然知晓,见此情形,怒不可遏的上前抽了明洋两个耳光,亦是大吼道:
“套车干啥!你他妈又要捉什么妖!”
明洋才在客厅遭了曹四爷一耳光,眼下又是连遭重击,只觉的大头一沉,全身气血呼呼上涌,晃晃悠悠的竟有些站立不住。
“哎呀!安和你要干啥!”
四夫人突然疾走了进来,一把抱住明洋将曹四爷拦开,转身间突然瞥见了遗落在榻上的书信。就在四夫人稍作迟疑的一瞬,明洋猛然挣脱,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夺门而去……
“安和,这……”
曹四爷并未理会夺门而走的明洋,面色阴沉的接过四夫人手中的书信,眼光掠过后略微思索了一下,气定神闲的说道:
“让他去吧!断了这念想也好……”
……
辽河东畔,冰雪辉映,明丽的日光无法将这坚冰沉雪融化,反而耀得其熠熠生辉,肆意的嚣张于大地。
当明洋风风火火的飞车赶到八里铺,迎接他的却是江家医馆紧闭的大门。
“晴儿!快开门呐!你听我解释啊……”
“我根本不知道大婚之事!那都是我爹一手策划的呀!晴儿你开门呐……”
明洋双手紧握着冰冷的门环,一声声悲天呛地的呼喊,仿佛要将沉睡的辽河唤醒,冰冷的北风卷积着缕缕轻雪,急切的吹打在江家医馆的门上,却依旧唤不来开门之人。
悲痛至极更兼心急,明洋竟伏在门上痛哭起来,起初惊天的呐喊变成了苦苦哀求,来时狠重的叩门也演化为门环轻摇。
“你莫要敲了!”
江雨城的声音忽然从门后响起,语气极不耐烦。明洋瞬间心头一热,激声道:
“江二先生你快开门呐!有些话我必须对晴儿说清楚!”
不料此话一出却如石沉大海,半晌也没见回应,明洋正火急火燎间,却听门后的江雨城冷漠的说道:
“四儿说了,她再不会见你。你若再不走,她当即就悬梁于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