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一出戏?”
长顺四下张望了几眼,对着明洋狡黠一笑,脸凑过去耳语道:
“此事眼下还不能告诉您,赶明儿个您就知道啦!”
明洋好奇之心一发不可收拾,突然间觉得长顺煞是可恨,一把将其死死按在墙上,两眼通红如饿极了的豹子一般。
“你小子少放这没味儿的屁!今儿个你不说明白,老子把你扒个精光扔花堂上去!”
长顺觉着肩胛骨酸痛难忍,却被明洋一双坚实有力的手死死擒住动弹不得,只得哀哀求饶:
“少爷快松开呀!我说便是,我全说与你!”
待全身解脱,长顺小心翼翼的将脸凑了过来:
“少爷,这事儿吧……我还真就不能告诉您!”
长顺这次学机灵了,话音未落,便趁着明洋不备一溜烟儿的跑没影了。待明洋反应过来,长顺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
待敬完最后一桌来宾,明洋已觉得脚步发飘,面对着众宾的洋洋道喜,忽然心中闷堵难堪,一把推开众人转身上楼去了,身后,只留下众宾的惊奇唏嘘和曹四爷的一声叹息。
明洋并没有步入新房,而是推门进了书房。书房内,亦是披红挂彩,此情此景与窗外的喜庆相得益彰,明洋看着眼前的红妆,心中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恼怒,随即一把抓下头上的喜帽胡乱的甩到一旁,借着酒劲如发疯一般,将满屋的红彩撕了个遍。
一番折腾过后,明洋盘腿坐在榻上,气喘嘘嘘,隔窗看着楼下一片花天酒地,端酒上菜的丫鬟们脚步不停的忙碌着,西边伙房中惹人垂涎的菜香味扑鼻而来,拼酒、划拳之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窗棂之上,被撕剩一半的大红囍字随风摇摆着,似诉说,似呜咽,又似嘲讽。
看着杂乱不堪的书房,明洋反倒觉得轻松起来,而那些散落在翻桌倒椅中的红彩,仍旧在讽刺着他的心。明洋大呵一声,将胸前早已歪斜的大红绸花一把扯下,狠狠的扔向了门口。
“儿子,你别折腾啦!”
红花刚刚落地,四夫人便脚步沉重的走进了书房,看着这满屋的狼狈,四夫人并未开口埋怨,只是轻叹一声,将手中的茶碗放在了榻上。母子相视而坐了半晌,四夫人才试探着开口道:
“儿子,喝口茶吧。”
“不喝!”
“喝吧!你都折腾一天了,肯定也口渴了。”
“不喝不喝!”
明洋极不耐烦的大声叫嚷着,一把抄起茶碗摔了个粉碎。
看着地上粉身碎骨的茶碗,四夫人眼中幽幽神伤,一声叹息。
“都是我从小把你给惯坏了呀!儿子,事到如今,娘也索性和你把话说开,这些日子你爹做的事,其实娘早就心知肚明了。你爹是咱们曹家的主心骨,娘既不能违逆于他,却又心疼于你,这半个多月,娘过的也不好受啊!”
明洋只顾听着,一言不发又纹丝不动,如一尊罗汉般低头坐定。四夫人也未期盼着有所回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如今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在娘心中,咱们曹家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呀!娘知道你与江小姐情投意合,江小姐天生丽质出身名门,你们也算是一双璧人,可惜啊!儿子啊,你若真是想她,现在就去八里铺见她一面吧,娘这就让长顺套车!”
明洋猛的抬起头来,目光迷离的看着四夫人,情绪突然十分激动:
“这事儿都让你们办成这样了,现在还让我去见晴儿?你们有这心,我可没这个脸呐!”
四夫人闻言,又是一阵叹息,心中亦是十分无奈。
“我让你去见江小姐一面,也是想让你们俩有个了断,从此各安天涯!儿子啊,这就是你们的命,你们有缘无分,今生今世终究做不成夫妻呀!”
这一句言语,真如利刃扎心,字字刺得明洋心痛。
“儿子,你现在若不去见她一面,难道还让她对你心存幻想?让她日后与别人也做不成夫妻?”
“她和谁做夫妻?她还心存什么幻想!娘啊,她早已对我心灰意冷了!”
四夫人见明洋已心如磐石,只得无奈的起身出去了,临至门前,还不忘回身叮嘱道:
“你不愿去见江小姐,娘也不勉强你。可你别忘了,眼下你屋里还有一个呢!今儿个也是小雨的大喜日子!娘不信你会那么狠心!”
四夫人脚步渐远,可最后的那一句却始终萦绕在明洋耳畔。
“你不会那么狠心!”
是啊!他如何能狠得下心!
窗外依旧一团喜气,嘈杂热闹之音仿佛来于天际,明洋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往事如烟般环绕在他的心间。
今日的红烛春宵本应是水到渠成,可雨晴出现得是那般明媚,让自己猝不及防,也打乱了自己所有的过往。小雨终究嫁给了自己,从此自己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人!曹明洋,你不会那么狠心!杂乱无章的思绪如潮水般涌上明洋心头,他再也无法忍受!
“啊!啊!啊……”
明洋痛苦的叫喊着,心中的重担已让他再无力承受,他爆发了,他疯狂了,他落泪了……
不知过了多久,明洋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恍惚间,只见四夫人又站在了塌前,窗外,天已昏黄。
“都这时候了,你还不去给小雨揭盖头?”
心中短暂的空白过后,明洋终还是分清了梦境与现实,而这现实,永远是冰冷不堪。于是,明洋开始东倒西歪的下榻穿鞋,头重脚轻的出门去了……
……
黄昏时分,薄暮蒙蒙,众宾散去,曹管家正带着丫鬟下人们匆匆清理着院落,曹家大院在一整日的喧闹过后,显得清冷落寞。
二楼东厢房里,红烛辉映,暖意融融。
“流苏,什么时辰了,我腰都坐酸啦!”
符雨披着盖头,一身红装,规规矩矩的坐在大红榻上,紧紧的攥着红绢。
流苏小心翼翼的剪着灯花,朝窗外巴望了一眼,低声道:
“小姐,现在天都黑啦!这姑爷怎么还不来……”
符雨心中满是期待,透过盖头缝隙观望着满屋的红妆红烛,抿嘴含笑。
“小姐,你说咱这姑爷可真沉得住气,都这时候了也不来揭盖头。”
符雨极为舒展的伸了个懒腰,打趣道:
“是呢!他就不想知道,新娘子长得好不好看?是不是满脸雀斑?”
二人同时轻声一笑,正说着,屋门被轻轻推开了。
“姑爷您可算来啦!祝新人百年好……”
流苏一脸笑意的祝福着,话才说到一半,明洋却突然两袖一挥出门去了。
“小姐,姑爷又走了……”
一层薄雾笼上了符雨心头,明洋的来去匆匆让她手足无措。
行廊里,明洋脚步匆匆,漫无目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冲出新房,只觉得那满屋的红烛闪闪让他喘息不得,与其说是疾步出走,倒不如夺门而逃来得贴切。他,此刻满心空无。
行廊的尽头,是四夫人忧心忡忡的面容。
“娘……”
“长顺,套车!少爷要去八里铺!”
四夫人有些悲怆的吆喝,让明洋更是悲恼不已,只见其飞起一脚将正要下楼的长顺踢翻在地,又折身向新房走去……
又一次推门而入,又见红烛辉煌,佳人良辰。
“小姐,姑爷又回来啦!”
此刻流苏正悉心安慰着低声啜泣的符雨,明洋的去而复返让二人全无防备。
“二位新人吉祥!祝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流苏匆匆的祝福一番,便疾步走出新房合上了门。在曹家店的某处,她,自有她的期待。
霞装锦绣,佳人如梦,红烛欢跃,望灯如花。
入眼的良辰美景却让明洋满心落寞,呆立在门口许久,才失魂落魄的缓步到了新娘面前,颤悠悠的拿起了红绸包裹的秤杆。
看着榻上翘首而待的新娘,明洋仿佛全然读懂了她的期盼,他木讷的挥起手中秤杆,一脸茫然的勾起了那绣凤盖头。就在这一刻,雨晴温润如玉的面容又一次横浮在了明洋眼前。
她双眸如水的看着自己,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佛在幽幽的说着:
“明哥,我才是你的新娘啊!”
是啊!晴儿,你才应该是我的新娘!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新娘啊!我在做什么?她是谁?我在给谁掀盖头?不!不!她不是晴儿,她不是我的新娘!
掀起一半的盖头后面,巧如天琢润如红玉的一双丹唇,已在朝他微笑,温情脉脉笑如春水,明洋忽然觉得手中的秤杆似千斤重量,那盖头的后面,是最压抑的世界!
“不……不!”
明洋瞬间觉得全身没了力气,一把扔掉了秤杆,面如死灰的跌坐在了地上,那双温柔似水的红唇又被悄然滑落的红绸掩盖。
符雨突然从宽大的红袖中伸出手来,一把扯掉了头上几番戏弄自己的红绸,两行清泪悄然划落,眼中尽是迷惑与失望,紧抿的丹唇颤抖着,半天才吐出一句:
“明哥,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看着泫然而泣的符雨,明洋毫无意志的轻摇着头,磨蹭着身体向后挣扎,眼中竟写满了惶恐,仿佛榻上坐着的不是新娘,不是和自己青梅竹马的符雨,而是一只邪怨的红衣女鬼,是一头穷凶极恶的红装猛兽!
“不!”
明洋忽然大吼一声站起,如逃出生天般再一次冲出了新房,身后,是红烛绝望的悲鸣,是佳人哀怨的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