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先生有难?三哥且说得仔细些!”
曹四爷睁大了双眼,显得吃惊不已,作势朝佟三爷边上倾了倾身子。
佟三爷似十分烦躁,用力摁灭才吸了两口的烟卷,将茶碗中所余的酸梅汤一口饮尽后,开口讲道:
“前几日,你那亲家母染了桩怪病,在‘慈善施’诊治了两日后,非但没好竟还气息奄奄了。后来那符老六在万般无奈之下,竟将符夫人送去了江家医馆。”
“啥?送到了江家?”
曹四爷大为惊诧。
“不错!就是江家。不过也幸亏你那亲家能在紧急关头不避前嫌,符夫人被拉到江家医馆后,竟被江明灭用了三副药给救活了!”
“三副药?连李先生都救不活的人,那江明灭仅用了三服药便让其转危为安了?”
“稍安勿躁!老四啊,这倒也无须诧异,江家的医术本就高深莫测,能让枯木逢春也在情理之中。”
闻言,曹四爷脸上倏地露出了些许不快,却并未将心中的不忿言语出来:
“不管如何,只要人没事就万事大吉了!诶,三哥,那李先生又是难从何来呀?”
“呵呵呵,若是你那亲家有你一半的心胸,便就没有随后的这一出儿了!在江家为符夫人诊病时,符老六定是没少受江家人的冷眼,归来之后,竟迁怒于了李先生,就在今儿个上午,还把李先生召去了商会,扬言要封了‘慈善施’!”
“这……”
曹四爷一时无言以对,表情玩味的打量着佟三爷,目光中透出了一丝狐疑:
“三哥,此事,你为何能了解得这般清楚?莫非是李先生……”
未等曹四爷说完,佟三爷便心事重重的接连点了点头,又道:
“若非今日李先生登门求我,你我此刻恐还被符老六蒙在鼓里呢!后日商会将开会商讨此事,想必明日,你的请柬便会送到了!”
闻言至此,曹四爷大抵明白了佟三爷此行的目的。
听了佟三爷的一番叙述,曹四爷确信了后日商会所要商讨的,定是将‘慈善施’摘牌的事,而此等大事,定要九位执事人共同到场。除非李树仁犯了不可饶恕之罪,否则‘摘牌’之事,必须经过半数以上的执事人首肯方可执行,而曹四爷和佟三爷一样,皆为商会九位执事人之一,故而眼下佟三爷如此火急的来到曹家店,其目的已显而易见了。
“那依三哥的意思,莫非让我……”
曹四爷似刻意留住了话音。
佟三爷又点了点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老四啊,符老六是你的亲家,眼下,也只有你能去劝其收回成命了!”
说罢,佟三爷面色凝重,目光之中隐隐带了几分乞求。
出人意料的是,曹四爷听罢,竟突然捂住了头,随即身体便开始栽歪,幸亏被佟三爷手疾眼快的接住,才未从椅上跌落。
“老四,你咋了!”
佟三爷对曹四爷突如其来的异状惊愕不已,边将其稳在椅上,边朝门外喊人帮忙。
安平和长喜闻声飞跑进了客厅,见状赶忙一左一右将曹四爷架起,便往楼上去了。
佟三爷见此情形,便也心知不好多待,离去之后,黄昏间空荡荡的客厅里,似依然回响着其临去之时的一声叹息……
……
两日后,潢南商会。
是日一早,符六爷便头一个进到了商会的议事大厅,落座之后,饶有兴致的独自品起了茶,等候间,已是一副胸有成竹之色。
半个时辰后,佟三爷、曹四爷、秦四爷和郎世通结伴而来,进了议事大厅后,四人发现城北车行的宋老板已先行而来,眼下正与符六爷相谈甚欢。随后,新市街的佟二爷、“杨家馆”的杨老板等四位执事亦先后到场。
此刻,用“高朋满座、腾蛟起凤”来形容大厅之中的情景,毫不过誉。潢南商会的九位执事之人,皆为新民府的商界翘楚、社会名流,人人身份高贵、家世显赫,平日里皆事务缠身应酬不断,就算逢到商会的决策会议,能有其中的两三位来撑撑场面已是不易,而九人如眼下这般齐聚一堂的情景,俨然便是一场“金粉之会”,更是稀疏罕见。
亦由此可见,将“慈善施”摘牌之事,的确非同小可。
大厅内茶香飞舞,雍容满目,众人舞文论道、打趣斗诨了近一个时辰后,皆已百无聊赖之际,才听门外侍者引唤道:
“江老夫人到!”
闻音,原本笑声朗朗的大厅倏然安静了下来,在众人的迎视下,只见厅门被一女侍恭敬推开,姗姗来迟的江老夫人从容而入。随即,厅内众人反应各异,这其中,犹属曹四爷面色起伏的最为剧烈。
见了江老夫人,曹四爷自然觉着尴尬不已,目光游离间,却见前者并未对其理会分毫,倒是对面而坐的佟三爷,不断在朝其使着眼色。暗叹间,曹四爷亦一脸无奈的朝佟三爷微微点了点头,以示会意,二人目光交汇间,千波万澜、拍案惊奇的重重往事横亘其中。
自江老夫人进门,符六爷便始终在暗中观察着曹四爷的一举一动,只见其虽神色万变,终究还是维持住了最起码的淡定,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随即清了清嗓,朗声道: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也莫再耽搁了,想必诸位皆已知晓此番集会的目的,若无疑义,那就唤当事人进来吧!”
说罢,符六爷略微扫视了一圈,似不愿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紧接便朝着门外唤道:
“让他进来吧!”
随即,大门再度开启,西装革履的李树仁步调沉重的走了进来。
落座之后,李树仁并未理会众人,只朝佟三爷点头示了个意,面色极为凝重。佟三爷悠悠轻叹了一声,点头回应间,亦是一脸无可奈何。
大厅内安静肃穆,在场之人皆勉力维持着面色上的从容,见时机已到,符六爷又道:
“眼下九位执事皆已在座,当事之人也已就位,那咱们就开始讨论吧!商会已查明,潢南城的‘慈善施’西医院,多年经营不善入不敷出,院长李树仁又医术低微,故而本会长提议,撤销‘慈善施’西医院的经营资格!诸位谁有疑义?”
话音落地之后,半晌无人发声,符六爷见状,面色愈发得意:
“既然如此,那咱们这就举手表决吧!首先……”
“且慢!”
正当符六爷满面春风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佟三爷突然扬起头来,挥手打断了前者的话,直将其已迫不及待抬起的手凝滞在了半空。
符六爷当即一愣,神色迷茫的看着佟三爷,眼中忽闪过一丝心忧。他深知在座的九位执事之中,最难摆弄的就是江老夫人和佟三爷,前者虽冷漠孤傲又是女流之辈,但凡事若不牵扯到江家的利益,她是轻易不会表态的,而佟三爷老谋深算自不必说,单凭其家世地位,已然使其成了其余七位执事的主心骨,眼下事情进展得一路顺风之时,却横遭其打断,符六爷暗中心惊,预感变故将至。
“佟三爷有何疑义,但说无妨!”
符六爷心中虽波澜丛生,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宠辱不惊。
只听佟三爷老气横秋的开口道:
“符六爷,佟某心中困惑,不知您是从何看出李树仁医术低微的?据我所知,李树仁在潢南城行医十余年,所救之人恐怕连咱这商会大楼都容不下了!远了不讲,单说几年前那巡防营管带张作霖,剿匪之时被爆了头,一颗铁疙瘩就硬生生的嵌进了脑壳里,命在旦夕。当时官府出面为其四处请医,不想诺大个新民府竟无一个郎中敢为其救治,人命关天之时,正是李树仁为其取掉了头中弹壳,才救了张作霖一命!”
佟三爷直直盯着符六爷,目光咄咄逼人:
“这等高明医术,怎就被符六爷说成了低劣浅薄?”
言毕,佟三爷冷眼扫视着厅内众人,慢悠悠的盘着一对核桃,似将世事尽数玩弄于掌心,一脸的风轻云淡,已全然掩盖不住其举手投足间的霸气十足。
“你……”
符六爷被佟三爷讥得哑口无言,正不知如何反驳间,却听尾座的江老夫人一声冷笑道:
“呵呵呵,好一番举证!世人皆言佟三爷博闻强识,那我今儿个就请教你一句,你说行医之人,除了高明的医术外,何物更为重要?”
言毕,江老夫人亦是放眼扫视了一圈,目光之中满是不屑。
再看大厅之中除曹四爷外,其余众人眼见江老夫人忽与佟三爷杠上,皆面色一惊,人人心知这二人的身世关联,眼下这般针锋相对,此间奥妙实在让人揣摩不透,于是纷纷提起了兴致,极欲眼见这兄妹二人会争执出个如何结果。
只见佟三爷微微思索之后,信口道:
“自然是德行!”
“好!”
江老夫人猛然一阵击掌,似扬似嘲,又问道:
“那若是他李树仁失了医者德行,为了一己私欲害人性命,依佟三爷看,又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