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你与我沾亲带故，又医术高超巾帼不让须眉，世人皆敬重于你，可你怎能倚此而信口雌黄、毁人清誉？”
佟三爷义正词严，言语间透露着唯我独大的气势。
却见江老夫人神色淡定，丝毫不为所动：
“呵呵，老身一介女流，何谈清誉？倒是佟三爷你，不顾伦常一味护短，当真空负睿智之名啊！”
“莫再说了！此乃商会重地，容不得你信口开河！”
佟三爷被江老夫人接连嘲讽，脸色有些矜持不住了。
闻言至此，众人皆暗地里替江老夫人捏了把汗，却见后者倏地站起身来，直面着佟三爷，一副硬挺到底之势，寸语不让：
“好！好啊！既然你佟三爷已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不妨翻翻旧账！”
江老夫人环视了一圈，神情坚定无比，勉力将柔弱身躯挺直，言语间手中的木杖都颤颤巍巍：
“诸位有所不知，一年前曹老夫人暴毙，并非我江家误诊所为，实则是另有毒害之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面面相觑间无不骇然。
繁情不表，只见曹四爷听罢，面容已微微扭曲，反应异常激烈：
“你把话说明白！”
江老夫人迎着曹四爷的怨毒目光，不卑不亢毫无退却之意：
“我江家医馆繁盛百年，岂会犯下那般浅薄之错？虽说此事已过去一年又早有拍板定论，但我们江家却不敢将其忘却，始终在暗自查究着背后隐情。天不负我呀！我等最终查明了毒害曹老夫人的真凶！”
“是谁！”
曹四爷愈发激动，咬牙切齿间言语已从牙缝之中挤出。
江老夫人目光一厉，扬手指向了一旁始终无语的李树仁：
“就是他！”
未及众人有所反应，佟三爷却先行喝道：
“江夫人，我不准你再血口喷人！”
“噢！江夫人，你这简直就是污蔑，污蔑！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凭空辱我清白！”
李树仁的情绪亦激昂起来。
江老夫人却丝毫未理佟三爷和李树仁，而是将身转向了众人，又道：
“与其说李树仁将曹老夫人毒害，实则他是利用了西洋药物的隐秘毒性。”
说着，江老夫人忽转头问曹四爷：
“当初李树仁是否给了你一瓶西洋药？”
曹四爷双颊抽搐着点了点头，却听李树仁忽然大声辩道：
“那是盘尼西林！是最有效、最普及的消炎药！当初我用它来压制曹老夫人的胸腔疼痛，完全是对症下药，哪来的害人之说？”
江老夫人面色陡然狠戾起来，直迎着李树仁深邃幽暗的湛蓝目光，再开口间亦抬高了声调：
“你分明知道曹老夫人的体质对盘尼西林有所抵触，却丝毫未对曹家人提及，这不是存心害人又是什么！”
对峙间，却听李树仁一声冷笑，言语间尽是不屑：
“江夫人，你真的认为自己很懂西方医术？你又如何了解曹老夫人是否对盘尼西林过敏？方才你诬赖我的话，都只是猜测而已，根本没有证据！”
“我……”
江老夫人忽然语塞，只听佟三爷不失时机的对其言道：
“江夫人，此等言语诚不可乱讲，虽说你行医一世造诣颇深，可若论西洋医术，你又怎能与李先生相比？即便你想为江家洗去污点，却也不能将这害人之名嫁祸到旁人头上吧？亏得李先生高义，不愿计较于你，否则换做旁人，平白无故的被你这般污蔑，岂会善罢甘休？”
“不！此番言语并非我猜测所得，而是出自秦家二小姐之口！佟三爷，你可以怀疑我，但不会连秦小姐也信不过吧？她是学洋医的自然懂得这些，定不会乱讲！”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秦四爷，后者茫然四顾间，几次欲言又止，明显有些不安。
“秦小姐虽略通我西方医术，可所学的也只是一些粗浅皮毛，根本没有临床经验！江夫人，你真认为她的推断十分可信？我李树仁二十多年的行医经验，难道还不如秦小姐的三年书本？”
李树仁顺势配合着佟三爷，言毕，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被觉察的轻松。
江老夫人似有些乱了阵脚，态度虽依旧强硬，开口间却明显少了几分底气：
“哼！李树仁，我自然说不过你，可秦小姐却未必！稍时若将她唤来，你敢于其当面对峙吗！”
……
半个时辰后，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期盼中，秦芳菁被请到了商会议事大厅，随同而来的，还有秦天赐。
虽出身于名门世家，可眼下被满堂高人瞩目，秦芳菁仍生出了几分怯意，谨立于潢南精英们的环视之中。
“芳菁，稍时你直管实话实说，万不可打一句诳语！”
秦四爷和声叮嘱着女儿，亦向众人表明了态度，言语间虽淡定无奇，而心中却比秦芳菁更为紧张。
秦芳菁微微颔首，还未开口，人已先羞。
“秦小姐，方才江夫人提到，曹老夫人是死于李树仁的盘尼西林，不知你对此有何见解？”
见万事俱备，符六爷首先言到。
秦芳菁微抬着目光，定睛整理了一番思绪，利落开口间亦不失娇柔：
“江老夫人所言非虚，盘尼西林确有极强的副作用，对过敏体质的人危害极大，若误服，轻则全身痛痒，重则一命呜呼，而曹老夫人，恰好是极其过敏的体质。”
闻言，众人皆是一阵暗叹，眼前的秦小姐神情自若，言语间毫不拖泥带水，全然不似先前江老夫人那般底气不足，由此可见，其所言的必有几分可信。可又观李树仁，闻言间亦是一脸从容淡定，眼中毫无退却之色，内里似也有十足的把我。到底孰对孰错，一时当真无法断定。
当此唏嘘间，犹属曹四爷的反应最为激烈：
“秦家侄女，你又是凭何断定了家母的体质？”
“说来也是无意。我曾听雨晴说过，她初为曹老夫人开方之时，因方中有一味鱼腥草，成药后曹老夫人服下便觉头痛，于是将鱼腥草换做了黄柏。通过雨晴的描述，我发觉曹老夫人对鱼腥草的抵触症状，与过敏体质的人服用盘尼西林后大致相同，而经翻阅文献后，又发现那鱼腥草中有六成成分，是和盘尼西林相通的。由此可见，曹老夫人是盘尼西林的过敏体质。”
秦芳菁步步为营，将心中长久以来的想法一字不落、有条不紊的讲了出来，众人听罢，皆有所领悟，点头回应间无不暗叹：眼前这秦小姐虽也出身金粉，却比其他世家小姐们更添睿智，如此秀外慧中的佳人，当真不可多得！
却见李树仁一脸不屑，连连摇头间，笑言道：
“秦小姐，不得不说，你的推理能力真的很强，此番推论，真比侦探小说还要精彩！”
李树仁的语气突然加重，面色亦阴沉下来：
“但是，这不是事实！你说鱼腥草和盘尼西林成分相似，这诚然不假，可也只是相似，这两种药，实则有本质上的区别！你是学西医的，应该了解盘尼西林是从培养皿中提取出来的，这是西药做基本的常识，而鱼腥草，是天然的！二者本就有着不同的药性，怎么会成分相通？”
“可是……”
“好了秦小姐，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争辩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在书本中学到的只是一点皮毛，西医和中医一样博大精深，若想掌握更多，只能从临床中逐渐累积！所以对于你的推论，我只能说，很遗憾。”
说罢，李树仁作势耸了耸肩，与秦芳菁对视间，眼中尽是得意。
秦芳菁还欲再言，却被秦四爷开口止住了，后者的用意显而易见，便是不愿让自家人过多搅入曹家的是非当中。
而秦四爷此举，却引来了曹四爷的不满：
“兄弟，你这事何意！”
眼见曹四爷的情绪愈发激动，佟三爷赶忙劝道：
“稍安勿躁！老四啊，方才李先生已将道理讲得十分透彻了，你又何必再行追问？”
闻言，曹四爷稳了稳心神，目光在李树仁和江老夫人间游离了几圈后，沉声道：
“三哥，我倒不是不相信李先生，只是……”
“行了行了！老四啊，你得知道，今儿个咱们商会执事齐聚，不是来解决你曹家的事儿的！况且此事已是过往，你何必总挂在心上？可别忘了，先前你曹家店遭匪，还是人家李先生帮你摆平的呢！你可倒好，还疑神疑鬼到李先生头上了……”
说罢，佟三爷顺势朝李树仁望了望，二人目光交错间，意味深长。
曹四爷闻言垂下了眼神，思索稍时，正欲向李树仁言语几句，忽闻站在角落里的秦天赐朝佟三爷恶声道：
“姓佟的，你少在这装好人了！就你和李树仁做的那点烂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秦天赐这一句突如起来的莽言，着实让众人惊得长大了嘴巴，未等佟三爷表态，秦四爷突然气急败坏的站立起来，回身抽了秦天赐一记清脆的耳光：
“混账东西！你他妈的被猪油蒙心了？竟敢对你佟三伯出言不逊，老子打死你！”
吼罢，秦四爷又扬起手来作势要打。
却见秦天赐这次居然一反常态的不躲不闪，反而朝前挺了挺身，开口间，凌厉的目光始终不离佟三爷分毫：
“我看他一把年岁了，本来不想揭露此事，可今儿个，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爹，你就算打死我，我也得说！”
“你！……”
秦四爷气得语塞，颤抖着悬在半空的胳膊，却始终不愿再次落到儿子脸上。
“秦天赐，你到底知道何事！先前你三番五次的冲撞于我，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都不愿与你计较，而你却丝毫不知悔改！既然如此，那你今儿个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讲讲我的‘丑事’吧！”
佟三爷这次当真动了怒，言毕，面色狠戾的直视着秦天赐，眼中却划过一丝未名的不安。
秦天赐轻擦着嘴角汨汨渗出的血丝，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呸！姓佟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曹老太太就是李树仁害死的！而你，就是他的帮凶！你助纣为虐，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怎么也想不到你家那个密室，与我的卧房仅一墙之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