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三爷面色一变，手中一对核桃盘得越来越快：
“什么密室，我听不懂！你莫再胡言乱语！”
“事到如今，你还想装糊涂？”
“我根本就不明白！”
佟三爷脸上阴云密布，额上泾渭分明的青筋，昭示着内心的巨大波澜。
见其如此，曹四爷觉出了此间必有隐情：
“秦家侄子，你都知道什么，快说出来！”
秦天赐扫视了一圈众人，眼神中处处轻蔑，翘起嘴角冷哼一声，最终落目在了佟三爷身上：
“好！姓佟的，这是你自找的！”
说着，面向众人：
“曹家老太太根本就不是被江家误诊了，而是……”
“住口！”
秦四爷似觉出了某些要紧之事，突然大声将儿子的话横生打断，话音刚落，一旁横眉立目的曹四爷亦是一声大喝：
“说下去！”
秦天赐却丝毫未理会二人，那双被满脸横肉围剿的狭长眼睛中，喷薄出从未有过的坚定，续口间，一派大义凛然之色：
“凭谁都拦不住我！今儿个我非要撕下他的假面不可！我告诉你们，这姓佟的早就知晓李树仁暗害曹家老太太的阴谋，不但未阻止，反还为虎作伥的为其从旁帮衬！而李树仁暗害曹家老太太的目的，就是想借曹家之手祸害江家，一计未成，他又用砒霜毒死了江成泯，却枉让郎五爷糊里糊涂的顶了罪！”
“简直一派胡言！秦老疙瘩，平日里你骄奢纵横也就算了，眼下高朋满座，岂还能容你放肆！凭你这般颠倒黑白含血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佟三爷直指着秦天赐的鼻子，一脸暴怒，喝骂间，将手中核桃狠狠的摔碎在地，全然失了平日里“泰山压顶亦不乱”的淡定。
眼见佟三爷恼羞成怒，秦天赐毫无惧色，亦扬手与其对指起来：
“你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哈哈哈哈！姓佟的，枉你聪明一世，却怎也想不到你家那墙砖少了一层吧？你和李树仁每一次的密谈，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你们狼狈为奸的丑事，我都心知肚明！眼下，要不要我再多抖落出一些？”
“你！……”
针锋相对之下，佟三爷明显慌乱，言语间霸气尽失，任谁都能看出其已是强弩之末。
“秦少爷，你还听过何事，尽管说出来！都这个节骨眼儿了，难道你还想藏掖？”
符六爷不失时机的刺激着秦天赐，似蓄意要将此间最后一层薄纱捅破，言毕与曹四爷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目光交汇间充满默契。
而符六爷与曹四爷的这一细微动作，却被秦四爷敏锐的捕捉到了，后者心知此间诡异，却也早已感知到了某些如泡沫般一触即破的真相，欲言又止后，只得一脸无奈的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石破天惊。
“曹四爷，曹家店去年横遭匪事，想必你未曾淡忘吧？”
秦天赐忽然话锋一转。
只见曹四爷依旧保持着一脸苦大仇深：
“自然没忘！若非此事以后，我曹家怎会如眼下这般满目疮痍！”
“想必你至今都在诧异，当初那朱三字为何会不要命的与曹家店结梁子吧？”
“正是！”
“好！那我今儿个就让你明白明白！你可知当初被朱三字劫走的，除了明星小姐外还有一人？”
闻言，曹四爷眼珠一转，忽然忆起雨晴初为曹老夫人诊病之时，曾提及过在匪窝之中，明洋对她的救命之恩，眼下听秦天赐所言，其所指之人十有八九便是雨晴。思索稍许，曹四爷下意识的瞄了佟三爷一眼，故作狐疑道：
“莫非，是那江家小姐？”
“曹四爷果真高明！不错，当初朱三字确是先将江雨晴绑了去，而后本打算让明星小姐染病于匪窝之中，到时江雨晴定会为其施针医治，如此一来，便可借江雨晴之手，做计害死明星小姐！”
曹四爷倒吸了一口凉气：
“朱三字为何要这么做！”
“哈哈哈哈！”
秦天赐一阵阴笑，侧身观察着沉头不语的李树仁，又道：
“曹四爷，你还没听出端倪？那朱三字之所以铤而走险，就是受了李树仁之托！而李树仁能靠上土匪，呵呵，这可就是咱佟三爷的功劳喽！”
“啊！”
曹四爷心中大惊，无论此前如何思量，他始终未曾在这件事上起疑，抑或说忽略了此中蹊跷，眼下听闻秦天赐所言，顿时有所开悟：
“依你所言，莫非这也是……”
“此事也是李树仁在幕后操纵的，其目的便是引出曹家对江家的仇恨！”
“不可能！当初我曹家店能转危为安，全仗李先生出手相助，你的话，不可信！”
曹四爷连连摆手，言语讽刺间，眼神中的横生出几分蔑视，恰到好处的刺激着秦天赐。
“呵呵呵，你和你那混账儿子一样，都是糊涂蛋！”
秦天赐一脸厌恶，单眼微眯，陈实之时又似在宣泄着自己心中的怨怒：
“曹四爷，亏你还一直把李树仁当成恩人，他之所以会请张作霖来摆平此事，其实全仗你那混账儿子做的一手好事啊！朱三字诚然有勇有谋可堪托付，可他那结拜兄弟却是实打实的败事之人，竟在酒后对江雨晴起了色心，却被曹明洋一枪给崩了！李树仁心知计划失败，朱三字已成了弃子，于是只好请张作霖出手，不想却阴差阳错的成了你曹家的恩人！呵呵呵，可笑，可笑哇！”
言毕，秦天赐一阵嘲笑，忽然转头对佟三爷大声喝道：
“姓佟的，你还敢狡辩吗！”
却见佟三爷闷沉着头，浓重的喘息之声人尽可闻，一言不发，只望着被自己摔碎的核桃出神。
曹四爷见状，暗中猜出了几分隐情，微微摇头间仍显难以置信，呆呆盯了佟三爷半晌，忽又转头对秦天赐道：
“你还知道什么！”
“呵呵呵！我知道的太多了！”
秦天赐冷笑着，忽转过身去直指着佟三爷：
“曹四爷，我若再说一件事，只恐你会杀了这个姓佟的！”
伴随着佟三爷猛然抬起的目光和厅内众人的一阵唏嘘，只听曹四爷无不痛心的嘶吼道：
“快说！”
“当初你家老太太横遭不测，说到底，也是咱们这佟三爷一手策划的！”
“你他妈的给我说仔细些！”
看着红头涨脸、双目喷火的曹四爷，秦天赐却愈发淡定起来，言语间毫不掺杂个人情绪，俨然成了个讲故事的：
“先前我秦家向曹家店提亲，本是稀疏寻常之事，却被李树仁寻见了机会，于是那姓佟便利用了先前秦家和郎家的仇怨，唆使郎五爷也去提亲。而后又做计使曹老太太跌成中风，最终被李树仁毒害致死！老太太死后，姓佟的又带着李树仁来曹家假仁假义的安慰一番，言语中却将黑锅砸向了江家！曹四爷呀曹四爷，你当真枉称精明啊！这二人差点害得你家破人亡，你却将他们当成了知己和恩人！”
说罢，秦天赐倏然一叹，竟面露出些许惋惜，随即转身对着佟三爷厉声道：
“姓佟的！本来我想给你留张老脸，这些丑事是你逼我讲出来的！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三哥，三哥呀！他……他说的都是真的？啊？！”
曹四爷激吼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心房之中似有一角轰然倒塌，眼中充满绝望。
在众人各式目光的冷视下，向来威风八面的佟三爷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稀软的跌坐在了椅上，双臂如节节脱臼般垂在两边，一眼不眨一言不发，两股浑浊的泪水悄然涌落，喉间悲咽的“咯咯”声清晰可闻，迎视着窗外斜刺进来的毒辣阳光，神色间全无一丝生的气息。
这是一种身败名裂之后的恐惧，这是发自心底、懊悔至极的悲伤，这是对伦理纲常、人性道德的忏悔。
“你说呀！这他妈的是不是真的！你到底做没做过！”
曹四爷突如饿虎扑羊般冲向了佟三爷，拎起其衣领，对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挥手就是一记重拳。
佟三爷痛苦的闷哼一声，一口鲜红随即吐落在其质地考究的马褂之上，“叮咚”一声脆响后，一颗微黄的槽牙飞落在了红木地板上，颤抖着反复弹起，最终不甘的静止在了地板一道夹缝之间，被尘埃一拥而上的戏耍开来。
众人见状，赶忙上前将曹四爷强行拖到了一边，一面小心安抚着暴怒如雷的曹四爷，一面冷眼安慰着老泪纵横的佟三爷。
“老四啊，我……”
佟三爷刚被打落一颗槽牙，眼下开口间有些咿呀费力，不料话才出口，便被秦天赐厉声打断：
“你给我住口！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说着，转身冷眼看着被符六爷死死抱住的曹四爷，似惋似嘲道：
“忘了告诉你，有个叛徒，已在你身边儿隐藏十几年了！那姓佟的和李树仁之所以能将你玩弄于股掌，全仗着他在当间儿穿针引线！”
曹四爷的身体明显一震，稍作怔神后，枯瘦的手指随即再次攥紧：
“是谁！老子他妈的剁了他！”
“就是他！他才是最大的帮凶！”
言语间，秦天赐倏地侧过身去，直指着一旁呆若木鸡的长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