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字满带着情绪,洋洋洒洒的讲了半天,把一众土匪说的义愤填膺慷慨落泪。仙人台上香雾漫漫,阴风惨惨,整个绺子的土匪都血灌瞳仁群情激昂。
角落里老万几个听着不觉暗自好笑,这朱三字的确是个人才,把他那强奸未遂而死的二弟,活脱脱的讲成了壮志未酬的烈士。
长顺微微抬起头扫了一眼周遭众匪,只见一个个无不捶胸顿足眼角晶莹,不由嘿嘿一乐。这一乐不要紧,着实把旁边看守几人的老疙瘩气了个半死,操起枪托照着其昨日受伤的部位又是几下,直打得长顺脑袋里七荤八素搅合到了一起,耳边噼里啪啦的像几十号大马车进店一样精彩,眼前金星萦绕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喷将出来,差点又昏死过去。
朱三字也看到了这边的事故,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大概,不由得火气又涨了几分,吼道:
“兄弟,大哥今日便给你做主,让害你性命的奸人在下面永远给你当牛做马!来呀,把这奸人装上!”
明洋双眼一闭心里有些难过,他不怕死,难过的是自己这死法实在是难堪。
几个土匪架着粽子一样的明洋,将其后门对准了树梢就要往上安。
“不!”
跪在双盛灵前的“瓷娃娃”忽然一声哭喊,眼见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要“升天”,自然满心悲痛。
“臭娘们儿!老子让你可劲儿哭,一会儿就让你陪他上路!”
朱三字烦躁不堪的又恶骂了几句,转头对着即将上路的明洋道:
“老子杀人无数,刀下还真没有枉死的鬼,眼下你可死得明白?”
却见明洋强咧着嘴角一笑,冷不丁的啐了朱三字一口,一脸淡然道:
“朱三字,你他妈的还算不算个爷们儿?要杀便杀,何苦像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老子十八年后再来找你报仇!”
朱三字厌恶的擦去脸上口水,不怒反笑:
“好!好!老子看你还是条汉子,死后就不把你扔到山中喂狼了!到时,老子定会将你的尸首送回曹家店!来呀!送他走吧!”
“等等!”
明洋突然大吼一声,朱三字闻言一愣,讥笑道:
“怎么着?不硬气了?”
却见明洋对着“瓷娃娃”强挤出了一抹浅笑,转头对朱三字道:
“大当家的,二当家是我打死的,他是不是死有余辜暂且不说,我这条命你尽管拿去便罢!但冤有头债有主,二当家欲欺负这位姑娘在先,命丧我手却与她无关,大当家为结拜兄弟报仇理所当然,可如此滥杀女流真让江湖中人笑话!”
朱三字听罢有些愕然,他虽气急却并未完全丧失理智,眼前这小子定然得死已无别论,可诚如其所言,眼前这女子似乎真不该死。看这女子的模样打扮,想必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若真一刀砍了枉费一条人命不说,还得少捞一大笔钱。而杀了这姓曹的,顶多算是给双盛抵命,就算日后和曹四爷当面对峙,情理上也不落下风。此念一生,朱三字竟有些暗自庆幸,庆幸昨日老疙瘩那一枪打歪了。
正当朱三字内心动摇之时,人群之中突然骚动起来。
……
只见老万不知何时趁人不备,竟三下五除二缴了身边老疙瘩的枪,也怪这老疙瘩心情悲愤,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三个俘虏身上,这才被老万钻了空子,此刻被老万一手掐着脖子,一手用枪顶着太阳穴,也不敢轻举妄动。
仙人台上众匪纷纷举枪对准这边的老万三人,那边四个架着明洋的土匪也不知所措,随即停止了动作,保留着把明洋举在半空的姿势,后者早被身上三指粗细的麻绳勒得浑身麻木,双臂此刻已渐无知觉,随时有坏死的可能,浑身上下也只有大脑是清醒的。
“把枪都给老子放下!”
老万表情狰狞双目血红,恶狠狠的吼着,又拿枪使劲顶了顶老疙瘩的脑袋:
“不然别怪老子手黑!”
面对这一突然的变故,朱三字也有点发懵,不过到底是匪头子,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强过常人的,只见其如一头豺狼似的盯着老万,更加恶狠的吼道:
“老瘪犊子,少跟老子来这套!老子一百多条枪指着你,保不齐哪颗‘飞子’(子弹)就让你去见阎王!识相的赶紧把人松开,老子今儿个只杀这姓曹的一个,一命抵一命绝不滥杀!”
“呼,刷刷刷……”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成千上万的白杨树霎时间群魔乱舞,双盛灵台前的白幡子被风扯掉一半,随风飘向了北面山中,仙人台上充满了悲壮而诡异的空气。
山风吹过,山上众人皆冷静了些许。
“朱三字,老子自打昨儿个上了你这仙人台,就没寻思竖着出去!横竖都是死,老子抓一个垫背的也算够本!识相的就给老子赶辆大车来送我们出山,等上了官道儿我们自然不会带你这三弟回曹家店!”
“少他妈的跟老子耍嘴皮子!今儿个这姓曹的老子宰定了!别忘了你们家那小女主儿还在我这山上!我数到三,你若不把我松开,老子就把你们几个一起发送喽!”
说罢,朱三字举起左臂,向天伸出三指:
“一!”
此刻,这朱三字看起来态度十分决绝,表明了态度要和老万硬刚到底,其实他的内心也是没有底的,他与双盛十几年的情分自然不浅,但眼前的老疙瘩亦是当年的结拜之一,昨日已然糊里糊涂的赔进去一个过命兄弟,眼下这结拜三弟又命在人手,朱三字心里矛盾丛生,此时虽然在和老万做着博弈,眼神却飘飘忽忽的落在老万枪下的老疙瘩身上。
老疙瘩到底也是匪中英豪,见此情形索性把眼一闭:
“大哥!开枪!兄弟我十八年后还来给你当兄弟!开枪啊!来啊!”
老疙瘩这一嗓子吼得真叫撕心裂肺,老万心里不由一惊,若此刻真拿不住朱三字,自己就算和这老疙瘩同归于尽,救不了众人也是无济于事,眼下箭在弦上,朱三字态度决绝,老疙瘩视死如归,不破釜沉舟定是不行了!
“二!”
朱三字这一声已是咆哮,把在场众人皆听得浑身发毛,殊不知朱三字此刻心里已千波万澜。
只见其单剩一指朝天,表情凶狠得如厉鬼般,嘴角抽搐着五官都快拧到一起,刚要喊出最后一声,只见老万一脚踢开老疙瘩,朝着朱三字方向就是一枪。朱三字本能就地一滚,起身就要开枪还击。
但见老万紧接又是一枪,“啪!”的一声却是撂倒了刚从地上半立起来的老疙瘩,后者应声倒地的同时,老万并未停住,就地向前连着三个飞身翻滚,身后一串子弹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情绪本就极度悲愤的朱三字眼见老疙瘩被击中面门,瞬间发狂如一头杀红眼的豹子,大吼一声,朝着老万就是啪啪啪连发三枪。
老万早有提防,刚刚翻滚之后并未停留,反而顺势往右钻到了匪兵身后,朱三字的三颗子弹不偏不倚的全被这年轻土匪接住,瞬间脑袋被打没了一半。
老万继续闪转腾挪,心里暗自窃喜,刚要站立起来准备兜半个圈子绕道朱三字背后,只听“嘭”的一声,自己就像被一只力量巨大的手推了一把,随即扑到在地,后心火辣辣的疼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便喷涌出来。
与此同时只听“突突突”一串枪响,老万身后的一处高台上,朱三字的一个炮手应声从台上落地。
朱三字眼见自己的炮手被袭击,刚要弄清情况,却只觉两条腿迎面一阵爆裂的疼痛,顺势就扑到在地,棱角分明的脸与尘土飞扬的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嘴里一片白色硬物掉落了出来。倒地之后,朱三字听见清脆枪炮声从四周响起,亦有不少侍卫同时倒地。
角落里的安平和长顺一声悲鸣:
“老万!”
老万挣扎着要站立,如同一尊神佛雕像般双手撑地,背着个碗大的血窟窿,刚抬起一条腿只觉得浑身一软,倒在地上便开始抽搐,眼睛和嘴遗憾的抖动了几下,最后,张着嘴,睁只眼,闭只眼,斜睨着西南方瓦蓝的天空。
老万本不姓万,无人知其姓氏出身,只知其年轻时当过土匪,后来不知为何更名改姓洗手不干了,传言颇多无从考证。金盆洗手之后,还进了南窑符六爷的窑厂里当了“二把式”。精明老练的符六爷怎看不出老万非等闲之辈?也亏得符六爷胆大心细,竟让老万在窑厂里做起事来,平时就负责给窑厂看家护院,老万自然心领神会,暗地里对其感激,十几年来倒也勤勤恳恳的给符家出力。
十岁讨饭,十一岁给地主放牛,冬天把脚丫子伸进刚拉出的热牛粪中取暖是他的一大发明。十四岁入了绺子南征北战,杀人无数,消费糟糠野菜与山珍海味无数。十年后被南窑收留,一生与女人无缘,与金钱无缘。至此,老万走完了四十年的苦乐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