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一声冷笑，悄然止住了啜泣：
“怎么？不敢了？佛祖座前，你觉着亏心？”
“晴儿，一家人相处，言语交汇在所难免，你这是在逼我！”
黄昏间，一缕夕照划窗而入，悄然刺破尘埃，慵懒倾泻在明洋脸上，后者眼神有些闪躲，眼前雨晴的面容让他琢磨不清。
“我逼你？好呀，那咱们明日就下山去，再也不要回来了！你们老死不相见，这总成了吧！”
“晴儿，你这就是无理取闹了！”
“我无理取闹？是呀！我……”
昏暗的光线中，雨晴的面色也极为幽暗，话未完全，竟再度哽咽：
“我江雨晴一直就在无理取闹！曹明洋，自从和你相遇，我哪一次不是无理取闹！我若不无理取闹，怎会落到眼下这个地步！我好傻！我好想我娘呀……”
雨晴泫然而泣，这一次，是发自心底的伤悲。泣者如怨如恨，言者字字扎心。
明洋忽觉一阵心酸。是呀！她太难了。无法怪她这般无理取闹，只因已无依无靠，她心底只剩一根残弦倔强的紧绷着。眼见到自己和明月举止亲近，她嫉妒、她不安，只因爱之深、情之切！曹明洋，你怎还看不清这悠悠情丝！
“晴儿，是我不好！我们明天就走，我这就在佛前立誓！”
雨晴不语，掩面而泣，明洋扑通一声跪在了佛前，双目紧闭双手合十，虔诚之音坠地有声，回音阵阵绕于悬梁。
“东方琉璃药师佛祖在上，弟子曹明洋诚心立誓，此生……”
正当明洋言语至此，屋门忽被匆匆推开，江老先生还未现身形，却已话音先到：
“曹公子，你且慢着！”
明洋正满心虔诚，闻言只觉心弦一震，睁眼间，江老先生已到了佛前。
只见江老先生横挡在了明洋身前，在药师佛前五体投地行了九拜，喃喃念叨了好一阵，才转身扶住了明洋，二人互搀着起身后，江老先生满脸愠怒的开口道：
“佛祖座下，你俩怎能如此儿戏！”
“江老先生，我们打算……”
“不要说了！你们方才的满嘴胡话我都听见了，都随我出来，我有话对你们讲！”
“爹，我们真的……”
“住口！莫再亵渎佛前了！”
……
堂屋内，药香阵阵，江老先生打量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明洋，又转头对雨晴道：
“四儿，爹说了这么多，你可听进去了？”
雨晴抿嘴不言，一旁的江三娘揣摩着其已心思动摇，赶忙跟进道：
“雨晴，你爹的话句句都是为你们好，你也是大姑娘了，往后凡事皆要三思而行，万不可如今日这般鲁莽了！”
雨晴微微点了点头，脸上仍带着几分委屈说道：
“三娘，我也不知今日我为何这般小气，我……唉呀！”
见雨晴欲言又止、满脸踌躇的怜人模样，江三娘莞尔一笑，拉起了雨晴的手，转身又将明月挽进了自己怀里：
“雨晴，明月年纪尚轻又少谙世事，你怎能和她一般见识？再说，明月是你亲妹妹，又怎会横刀夺爱与你呢？”
江三江说罢，将姐妹俩的手挽在了一起。
明月看着垂头不语的雨晴，面色有些委屈的诺诺开口道：
“大姐，小妹知道今日举止有失，惹得大姐多心了，小妹给你赔不是了！大姐你莫再悲伤了，见你这样小妹心里酸楚得很呢。”
语毕，只听明月眼中已有水声作响。
看着偎依在母亲怀中、一脸楚楚可怜的明月，雨晴忽有些难以为情，也觉得自己确是多心了：
“明月，不关你的事，是大姐太小气了，该赔不是的是我才对……”
看着挽手和好的姐妹二人，江老先生暗自松了口气，轻啜了一口茶水后，表情怡然自得的说道：
“哈哈，到底是亲生姐妹，还是彼此连心呐！”
雨晴明月闻言，相视一笑，江三娘见状转头揶揄江老先生道：
“你还说，不全是托了你的福，都是好端端的女子，却都是多情的种儿！”
“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哄笑，雨晴揉了揉红肿的双眸，一脸好奇的开口问道：
“爹，女儿一直好奇，家里都说您当年落水身故，可您怎会……”
雨晴忽然缄口，但众人皆已知会其言中之意，只见江老先生爽朗一笑，面色得意瞄了江三娘一眼，捋了捋思路开口道：
“陈年旧事，本已被我深埋心底，可今儿个既然被提起，我也不怕说出来叫你们笑话啦！”
江老先生眼光微抬，启开了在其心底尘封已久的那段往事：
“要说这事儿，一晃都是二十多年前了，当年我已年近四旬，历经半世沉浮看透了许多世事，打算从此精研《药师方》，光耀咱们家门楣。可雨萍当年尚且年轻，花一样的年华自然不甘寂寞，也怪我当时一门心思只在医书上冷落了她，竟将她放任到红杏出墙的地步！”
“啊？！”
雨晴闻言大吃一惊，父亲的话自然让其难以置信：
“我娘……我娘她做过对不起您的事？”
江老先生黯然一叹，继续说道：
“四儿，莫说你听了讶异，爹当年获知真相后，不知惊奇几倍于你。当时我自然满心怒火，却始终未能查探到那姘夫是谁，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雨萍她曾为那姘夫产下一子。”
“什么？！”
雨晴听得瞠目结舌，面色已近乎苍白，江老先生此刻已深陷于往事之中，并未理睬女儿，仍自顾自的回忆着。
“她产子归家之后，我本来休妻之意已决，可禁不住老太太的苦言相劝，终究还是未作追究，从那之后，我更是心灰意冷，整日发狂似的埋头在书房。本来几乎已断了红尘杂念，可偏偏这个时候，澜嫣在不觉间悄悄叩开了我的心门……后来澜嫣和雨萍同时有喜，我便力排众议纳了澜嫣，雨萍自知有愧于我，心中虽万般不满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说来也巧，澜嫣和雨萍竟同日生产了，澜嫣肚子争气生了男孩，从此更得老太太欢心，却也更加遭到雨萍嫉恨。从那以后，雨萍性情大变，凡事处处针对澜嫣，后来竟到了暗中投毒的地步，索性老太太及时发觉，才未酿成惨剧。”
江老先生言至此际，忽然停语垂头叹息，江三娘亦有所触动，神色黯然的开口道：
“别说了，都过去了。”
江老先生猛的抬起头来，幽幽的打量了江三娘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要说，要说！这骂名，你已背了二十多年，你我虽早已不在乎这些，可这些事总得让后人心中有所判衡。”
“当时得知雨萍这般狠毒，我再一次有了休妻之念，却又遭到了老太太的阻拦，想到雨晴还未断奶，雨城尚且年幼，也是看在这两个孩儿的份上，我又一次饶恕了雨萍。本想着她会痛改前非，未料其却更变本加厉，江家之大，最后竟已容不下澜嫣了。眼见家中整日乌烟瘴气，成泯也已能独当一面，于是我便动了出走之心。”
“我在和澜嫣一番谋划之后，趁着出诊的时候租了一架大车，离家出走到了这千山。那年时值辽河发洪，暴雨滂沱半月不停，溺水之事时有发生，家里定然以为我已溺亡。按照先前的筹划，澜嫣借着家中大办丧事的当口遁入空门，丧期一过，便以出家为名与我在此会和了。唉！按说我与心爱之人天涯相守，本该心满意足，可却始终放心不下明灭那孩子呀！”
雨晴听完父亲这一番痛陈，已是满心空茫双眸含泪，嘴角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小屋之中，气氛骤然沉默，每个人都各怀心事黯然而坐，许久无人发声。明洋急欲缓和眼前的尴尬，便顺着江老先生的话茬开口道：
“江老先生，前尘往事已如灰烟，您既然早已介怀，便无须再伤神了。那个……您也无须担心，江三先生出类拔萃不辱江家门楣，已被慈禧太后亲封为国医了！”
江老先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神情也略微缓和，随即又接问道：
“那成泯呢？”
明洋闻言面色一变，看着江老先生满眼期待的目光，心中骤然凄凉起来。
见明洋忽然缄口不语，江老先生又将眉头拧起，急切之意在言语间显露无遗：
“曹公子，成泯他可有何作为？”
明洋实在不敢迎上江老先生焦急的目光，下意识的转头瞄向了雨晴，正当此间，只听雨晴诺诺开口道：
“爹，大哥的事我们本想不让您知道，可……”
“四儿，你大哥怎么了？诶你这丫头哭什么呀，你要把爹急死呀……”
只见雨晴一头扑进江三娘怀中，将头埋在其臂湾间，亦不敢与父亲对视，哭泣道：
“大哥……大哥他去年误服了砒霜……”
“啊？！”
江老先生如遭雷劫，身子前倾脚下一软，整个人竟从椅上跌落，明洋见状赶忙上前相扶，却见江老先生虽已惊到腿软，却未等人搀扶，竟自己缓缓的站了起来。
“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唉！因果呀！”
明洋大吃一惊，想不到江老先生竟有如此禅心，面对生死竟能如此豁达。
众人正唏嘘叹息间，只听江三娘忽然一声欣喜：
“雨晴！你这脉象……”
循声望去，江三娘正轻握着雨晴手腕，一脸欣喜之色无以复加，后者虽嘴角含笑，面色却淡然自若，只微微点了点头。明洋不知所以，慌忙凑到二人身前问道：
“晴儿，你脉象怎么了？难道内伤又反复了？”
“呸！真是个乌鸦嘴！”
江三娘闻言嗤笑一声，灿若桃花的开口道：
“雨晴她这是喜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