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江二先生
莫相离2025-07-02 20:123,017

送走孟宗源和李树仁后,曹四爷独坐在客厅喝了会儿茶,回想着这如演戏似的一天。

  

  想着想着,曹四爷忽然皱起了眉:

  

  李树仁说他在佟三爷那得知母亲摔了一跤,那佟三爷又是从何而知?莫非是郎家人把信儿传给了佟家?对了,那郎五爷白天是什么时候走的?还有,郎家来曹家店提亲莫非真是佟三爷授意的?郎家与秦家水火不容,佟三爷若是如此不是明摆着火上浇油么?

  

  老太太这么一摔,自己一整天都匆匆忙忙的,现在静下心来想想,怎么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

  

  这一切看似都有理有节,但冥冥中又潜伏着几分诡异,好像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是被刻意安排好的……

  

  曹四爷越想越心乱,索性端起茶碗,烦躁的一饮而尽……

  

  “慈善施”医院的阁楼里,院长李树仁正虔诚的双手合十低头做着祷告。半晌,只见其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弦月,眼神忽然有些迷茫和空洞,接着痛苦的闭上眼睛,眼角竟不知怎的划出一行泪水,嘴里喃喃的自语:

  

  “仁慈的主啊,请启示我……”

  

  乌云笼罩着“慈善施”医院的阁楼,昏黄的月光斜刺在楼顶的大十字架上,反射出一缕清冷。医院西侧的孔子庙里,喝醉了酒的流浪汉纵声的唱着一首从没人念起的歌谣,抑扬顿挫的歌声在静谧的夜色里十分空灵,仿佛穿越了千年而来,没有人听得懂,更没有人会记得住。倏地,歌声戛然而止,仿佛从未被唱起过,仿佛一直在人间回荡。

  

  滚滚闷雷从西北方响起,一场夜雨拉开了序幕。

  

  ……

  

  第二天吃过早饭,“二先生”江雨城就出发了。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天气也爽朗,喜得贵子的江雨城身着一袭水墨长衫,哼唧着小曲,乘着马车一路泥泞的到了曹家店。

  

  今日店里投宿的旅客并不多,宽宽敞敞的四合院里只停着一辆花轱辘车,牲口没卸,一骡子一马气定神闲的在木架支着的槽前吃草。房檐上的家雀叽叽喳喳,在房檐和料槽之间飞上飞下,抢食掉在地上的料渣。沙土院子平日里扫得草刺皆无,却因昨夜刚下过雨而略显泥泞。

  

  江雨城和老乌还没进门洞,牲口的尿骚和淡薄的草料香味就开始亲切的招呼着他们。老乌说就是这了,然后吁吁喔喔的把马车赶进院子。

  

  曹家店正房有几个单间,东西厢房一律是南北大炕,住宿的客人随来随走,有时一夜也不得消停。穿过大四合院,二人来到了后院中间的客厅。

  

  大管家曹丙寅点上檀香,然后十分恭敬的给江雨城上了杯“黄山毛峰”。江二先生喜喝毛峰,偶遇极品不惜千金一掷这在潢南城是人尽皆知的。

  

  “江二先生,我家曹四爷还在老太太屋里,马上就到。您先品品这毛峰味儿咋样,这是一位安徽老主顾带来的雨前茶,今年那边雨水不好,只带来八两。”

  

  “曹管家客气了,如此极品,当真难得。”

  

  说着,江雨城轻启盖碗,里层雾气结顶,如兰香气沁人心脾,韵味深长,他上等茶客,单凭这一缕茶气就知道这杯中当真是极品。

  

  江雨城连啜了三口,才微微仰起头,品味着口中的回甘,一双深邃幽暗的眸子出神的望着西面大墙的那幅“扬州烟雨图”。借着悠然云雾般的茶香,他回忆起了经年之前,芜城五月的蒙蒙烟雨,那是一场摧心折骨的迷雨,那是一页红烛昏罗帐的记忆。岁月已覆,年华难留。江雨城棱角分明的脸上,不觉间噙着一抹不羁的微笑。

  

  客厅里檀香弥漫,光线飘忽,安静的甚至能觉察出尘埃落地的声音。这一瞬间仿佛时间静止,让江雨城有种遗世独立的错觉,他凝神闭眼,细细的回味着云雾之香,放下茶杯。青花瓷杯落到绿檀茶几上,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划破了这瞬时的安静。

  

  曹四爷快步走进了客厅,身后还领着一洋人,正是李树仁。未等江雨城开口,曹四爷先一步双手抱拳施了一礼,脸上略带歉意:

  

  “让江二先生久等了,愧疚愧疚!”

  

  一旁的李树仁单手执胸也上前行了一礼,操着流利的中国话说道:

  

  “您好江二先生,我久仰您的大名,幸会幸会!”

  

  江雨城起身向曹四爷回礼,并未理会李树仁,弄得后者略微尴尬。

  

  曹四爷见状,赶忙打了个圆场:

  

  “啊,江二先生,这位是李树仁先生,是那个慈,慈……”

  

  李树仁赶紧接过话茬:

  

  “我是‘慈善施’医院的院长。”

  

  江雨城和不少中国人一样,打心眼儿里反感洋人,在得知眼前这洋人也是同道中人,才出于礼节对其打了个招呼。

  

  李树仁微笑着对江雨城点点头,侧身对曹四爷说道:

  

  “曹四爷,我先告辞了,您请留步。”

  

  江雨城斜着眼看着李树仁出门的背影,面露不悦。

  

  曹四爷心知其中端倪,赶忙解释道:

  

  “江二先生,方才那位李先生是曹某的朋友,帮过我家大忙。听说家母身体有恙专程过来看看,您切莫多心呐!”

  

  一缕温润的檀香悠然的划过,江雨城不语,只是默默看着曹四爷,半晌才点了点头,随即喝了口茶,一脸厌恶的说道:

  

  “曹四爷,恕江某直言,这几十年洋人兴风作浪,弄得咱大清国江河日落。今儿个是在您这儿,那位李先生又是您朋友,江某就不再多言了。”

  

  曹四爷闻言叹了口气,亦是若有所思:

  

  “唉!江二先生,我又岂能不懂这些!咱大清国……唉!不说了。江二先生,曹某本打算套车去八里铺请您过来,没成想您这一大早自己来了,真让曹某心生惭愧呀!对了,您用过早点了么?”

  

  “不劳曹四爷费心了,若是方便,先带在下去看看令堂大人吧!”

  

  ……

  

  江雨城擦了擦汗,给曹老太太轻轻掖好被子,转身问曹四爷道:

  

  “曹四爷,昨天我家小妹可否用了‘鬼门针’?”

  

  “昨个儿雨晴小姐确是用了您家的‘鬼门针’,那真叫一个精奇呀!刚扎完家母就醒过来了。”

  

  “您那洋朋友是否也给开了方?”

  

  曹四爷闻言脸色有些局促,却只得实话实说:

  

  “不瞒先生,自打昨个儿用了‘鬼门针’后,老太太虽说清醒不少,可一直嘟囔着头痛脖子酸,心口儿还有点堵得慌。早上李先生给家母了一瓶西洋药,说是一天吃两小丸,叫盘……盘什么林的。”

  

  说着,曹四爷从内襟里掏出一个棕色小瓶,递与了江雨城。

  

  江雨城皱着眉,接过小瓶仔细端详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嗅了嗅。

  

  “曹四爷,那洋人开的是何药,平心而论在下也不懂。但在医言医,想来治病救人都是一样的。”

  

  说罢,江雨城向一旁候着的明洋挥了挥手,后者心领神会,赶忙递上纸笔。

  

  只见江雨城一根手指点着脑门,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江家的绝学‘鬼门十三针’自然精奇,但针气直达百会,锋芒毕露,救人之时自也是伤人三分。老太太上了年岁,受不了这针气也是情理之中,曹四爷,劳烦您把昨儿个小妹开的方子拿来。”

  

  明洋赶忙递上江雨晴开的“补中益气汤”,江雨城扫了一眼药方,嘴角一扬,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小丫头是聪明,却还是年轻了些……”

  

  言毕,江雨城喝了口茶,开始念方子:

  

  “黄芪十钱,葛根五钱,桑寄生五钱,丹参八钱,生山楂三钱,川穹一钱半。泡上两刻钟,水煎两次,取汁一碗,每日一剂分三次温服。”

  

  说着,在纸上飞快的写下递与曹四爷,只见字迹潇洒飘逸却龙飞凤舞,着实后者好一番辨认。

  

  曹四爷看着手中如天书一般的药方,问道:

  

  “江二先生,不知此方和昨个儿雨晴小姐给开的方子能同服么?”

  

  “完全没问题!昨日小妹动用了‘鬼门针’,又开出了御方,老太太已无大碍。今儿个我这方子专注补气益心,取名‘益心汤’,两方同服半月即可。若服药后老太太畏寒肢冷,可在汤中加桂枝一钱,若是口干,再加两钱麦冬。”

  

  ……

  

  从曹家店出来后,江雨城一直在回想那个洋医生李树仁,那双湛蓝的眼睛始终在其心中里挥之不去。

  

  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行医,江雨城接触过不少洋人,大多金发碧眼,样子和《西游》里的大小妖精没什么分别。看起来那个李树仁模样还算和善,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牧师医生罢了。可那犀利的蓝色眼神,那深邃又略带忧伤的眼神,总让他觉着似曾相识。

  

  风吹过,暖意洋洋的撩拨着人的心弦,八里铺桥下的辽河水奔腾叫嚣着,暖风拂面,无数温柔的叠浪射向岁月,射向东南方水天一色的苍茫。江雨城翻开车窗遥望逝水,陷入了无往不复的回忆。

  

  那双眼睛,到底在哪里见过?

继续阅读:第十四章 巷院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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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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