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做的是最正确,最理所应当的决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晚,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那只被粗糙的绳子勒的一条一条的胳膊,还有那只手腕上的表。
直到后半夜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却又一瞬间猛地惊醒。
我坐在黑暗中,好半晌才平复下来自己粗重的喘息。
那个梦里,周绍文死了。
我说不上来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有些难过,又好像并没有那么难过,有些茫然,更多的是呆滞。
是的,是呆滞。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梦里,那个我恨了这么久的男人死了,我为什么不觉得痛快淋漓,反而是一种呆滞。
就好像,追逐了许久的目标突然消失了,整个人都空落落的,失去了活着的动力一般。
黑暗中,我低低的笑了起来,这是第一次,我真真正正的意识到,自己或许并没有遗忘。
那些年少的爱恋,不顾一切的疯狂,连同受过的伤,得到过的那一丁点少有的爱恋。
我或许都没有遗忘,只是被封印在了一个我不想面对的角落。
而如今,那张照片将我心底最深的秘密和恐惧揭开,我直面这样的内心,竟也不觉得荒谬。
大概我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认死理,执拗,又不听劝。
爱的时候是这样,不爱的时候也是这样。
后半夜到天亮,大概有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吧,我一直坐在床上,坐在黑暗中,静静的思索,或者说,只是思维的放空。
房间里有些冷,正是十一月的天气,但是还没有供应暖气,我没开空调,外面天色将亮的时候,我从床上爬起来,觉得手脚冰凉。
我笑了笑,心里却是一阵轻松,没有再管那些,我径直走到衣柜前,选了一套衣服。
是一件鹅黄色的牛角扣大衣,长度到膝盖,里面穿了一条米色的阔腿裤,上身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大衣裹住了身材,只看得出来身姿高挑,我在镜子里欣赏着自己的模样。
死里逃生之后,我接管了梁氏,打那以后再没穿过这样学生气的衣服,我以前还挺喜欢这种打扮的,但是我做了梁氏总裁,总不好继续穿这种不成熟的衣服。
说起来,也才过去一年而已。
我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啊。
我就这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半晌,我笑了。
拿出手机给姚青来打了个电话,大概是因为时间太早,姚青来好半晌才接起来,声音还带着睡意,“喂,梁总。”
我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半。
我说,“你醒一下,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你认真记着。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或许回的来,或许回不来,如果回不来,你不要报警,梁氏目前发展的很不错,按照我们定下的发展规划,至少五年之内出不了什么差错,这些交给你和蔡斐,可以按照我之前的做法,把黄忠建和徐青洲,还有李锦推到台前,但是重要的事一定要掌握在你和蔡斐手里。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去找林月白。记住了吗?”
电话里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姚青来有些惊慌的声音才响起来,“梁总,你在说什么?你要去哪?为什么回不来?”
我笑了笑,“这一年以来,我过得很累,现在突然发现,其实生活完全可以换一种样子,所以我决定放过自己。你不用多问了,按照我说的,好好守着梁氏。”
顿了顿,我垂下眼眸,轻声说,“之前针对周氏做的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现在可以停止了,梁氏只要好好的发展,就够了。”
说完,我便挂了电话。
想了想,又给韩纪伦发去了一条短信,“抱歉,今天临时有事,我不能跟你一起约会了。”
发完,我犹豫了一下,又发过去一句话,“之前一直想快速做起来舜华这个品牌,有些急于求成了,所以才用那样的交易把你挖过来。现在我觉得,一个品牌是需要时间来慢慢渗透的,拔苗助长不是一个好方法。我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如果你愿意,舜华一直为你敞开大门,但是,我们之间的那个交易,还是算了吧。我知道这样挺不好的,韩爷爷那边,等我回来,我会亲自去跟他解释。”
发完,我将手机关机,走到门口换了一双小黑短靴,阿姨此时正好起床,看到我,还愣了一下,“小姐今天起的这么早,有事?”
我点点头笑道,“要出差一段时间,阿姨,你没事就回老家去看看吧,这段时间我都不在。”
阿姨愣了一下,“要去这么久啊?”
我喉咙滚了两下,然后走到她面前,轻轻抱住了她。
小时候,一直是阿姨带我,我总觉得,阿姨的身体很高大,很硬朗,可是直到这一刻,我才蓦然发现,原来阿姨已经老了,单薄的肩膀可以被我紧紧环住了。
我擦掉眼角的一滴泪,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从车库里挑了一辆我最喜欢的银白色的跑车,我开着这辆车朝郊区仓库驶去。
车速四十,实在对不起这辆车。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从爸妈当初骤然离世,到很多年前我爱上那个男人,再到求而不得,被羞辱,被背叛,被伤害,孩子被打掉,最后抱了必死的心离开。
然后回来。
我疯狂的报复,用尽一切办法,使尽了手段,想要报复那一对男女。徐菁菁如今的下场,虽然并不是我导致的,可心脏被子弹射穿,就算捡回来一条命,到底已经成了个废人,我也没兴趣再去跟她动手。
而周绍文,我和他之间,总是隔着那样大的差距。一年前,我是真的恨不得让他死,能力不够就努力提高自己,不够格跟他叫板就拼了命的把梁氏扶起来,这一年,我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时常觉得疲惫,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突然发现。
其实那些仇恨,恰恰意味着我根本没有放下。
真正的放下,是悄无声息的,不是恨,不是爱,是云淡风轻。当你再次面对你过往的难堪、你憎恨恼怒的人,心如止水,不再起心动念,坦然面对,一笑了之。即便别人在你面前,复述你过往种种不幸时,你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心里一丝涟漪都没有了。
我知道,我还没有放下,不然我不会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心神不安。
可是那又如何?我已经决定要放下了。救他,是顺着自己的心,可是救了他,却并不意味着就要重新接受。
我原谅的,是那个曾经的自己。
隐世家族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我,我去了,周绍文就能够脱身。
再说了,我也并不是自投罗网,就算跟整个隐世家族作对,谁说就没有一丝赢得几率了?
我这个人,一直不信命。
这样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开着四十迈的车,却觉得很快就到了郊区仓库,那个人发给我的位置。
这是一片有些荒凉的小镇,在路的两边,是一些建的规规矩矩,方方正正的二层小楼,小楼上挂着不大的招牌,做一些并不怎么赚钱的小生意,而现在,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些小店的门全都紧紧的关着,甚至有几个招牌掉了下来,也没有人修缮。
甚至街道上都没有什么人。
我心里明白这里的情况恐怕跟隐世家族那些人有关系,也没有多停留,直接开到了小镇后面,一个位于一片田地中的仓库。
这个仓库很大,似乎是放置家具什么的,仓库外面乱放着一些缺胳膊少腿的茶几沙发什么的。
我将车停在仓库前面,看着那扇紧紧关着的门,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经过之前力气突然变大的异常之后,我的身体不知是因为力气变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周绍文给我的那些青水帮了我,我的听力,视力,甚至一些玄之又玄的感知能力都有了很大范围的提高,我测试过,五百米之外的流浪汉打架,蔡斐一点都听不到,我仔细听,却能听的很清楚。
这种能力只存在于我仔细听的时候,不仔细听,这听力就跟以前一样,听个四级都费劲。
而此刻,虽然仓库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可我却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感。
也听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声音,但我分辨不出来这声音是什么。
我警惕的下了车,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四周,依旧没有发现什么人,那么,人应该就藏在仓库里面。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仓库门,大步走过去,用力拍了几下,铁皮门被我拍的哗哗作响,却没有人来开门。
我开口,“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
我冷笑起来,“怎么,有胆量把我叫过来,却没有胆量开门了?你们隐世家族不是很厉害的吗,没想到一个个跟个小鸡仔一样,比那路边的野狗还怂。”
我用力踹了一下门,铁皮响了一阵,我接着大声道,“不想开门?还是不敢开门?行吧,随便你们吧,既然你们没那么想见我,那就当我没来过吧,以后也别给我发莫名其妙的照片,打莫名其妙的电话了!”
说罢,我转身就要走,就在这时,铁皮门后面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很轻很轻,按照正常人的听力绝对听不到的那种,可我却听见了,谨慎的转身。
手里面,悄然捏紧了那个锋利小刀。
可是门内的人却似乎没打算开口,我等了一会,冷哼一声,“原来又是个懦夫,真没意思!”
说罢转身欲走。
突然,门内响起了一阵苍老的笑声,这声音却有些温和,“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吴家用那种手段做出来的杰作,看来能力确实卓绝,不然也不会这般嚣张啊!”
我握紧了小刀,死死盯着那扇门,“你是谁?联系我来的那个人在哪?把门打开!”
那道苍老的声音说道,“孩子,你先进来吧!”
说罢,仓库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可是我没有看到人,仓库就好像是突然打来的一样,里面依旧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大开的仓库门,像个方形的恶魔的嘴一样。
可是我既然来了,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今他们在暗处,我在明处,除了按照他们说的做,我没有别的选择。
一步一步的往那个仓库里面走去,外面太阳初升,还是挺暖的,可是离仓库门口越近,我越觉得冷,那种散发在周围的寒气,让我整个人都汗毛直立起来。
走到仓库门口,我停了一下,往里面看,可是即使眼睛适应了黑暗,还是看不清里面的情景,我明白这恐怕又是隐世家族的人的特殊能力,便不再做无用功,径直走了进去。
“不管你们是谁,既然千方百计的把我引来了,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握紧手里的小刀,大声对着黑暗说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你们抓住的那个男人,放了他吧!”
那道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依旧是温和的,问我,“哦?你是因为那个男人,才决定来的?我可是听说,你跟他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怎么,到底是旧情难忘吗?”
我冷笑,“老头子,你管的是不是太多了,把人放了,我留下来任凭你们处置!”
“哈哈哈哈哈,我这个糟老头子也有被嫌弃管的多的一天!丫头,你恐怕是不知道,我那个家里,有多少小辈想让我管管他们呢!”
我沉下脸来,“那是你的事,我不需要知道!你到底放不放人?不放人我就走了!”
说着,我转身就往外走,却没想到,身后仓库的门突然在一瞬间关了起来!
“砰”的一声响,是铁皮碰到一起的声音。
我看着那扇门,又转身面对黑暗,冷冷的开口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打算黑吃黑吗?又不放人,还打算把我扣在这?主意是不是打的太好了?真当我没有后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