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拐了个弯，进入市中心中央大道。围观的民众更多了，远远便看到宪兵三步一岗维持着人群的秩序。便在这时，突兀地响起一个洪亮激动的男声：“楚摇光——”
这一声呼叫，只令周围的群众全部侧目，也令秦玄戈、陆北廷、楚摇光同时抬头。一看之下，楚摇光很吃惊——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人数至少超过二十个。他们穿着样式相同的橙色外套，很像社团组织的成员。他们都很年轻，有男有女，男性居多。他们举着一条醒目的横幅，上面写着“传奇飞行员！楚摇光！”。还有人举着两幅一人高的放大照片，一张是楚摇光穿着联盟飞行员制服，神色严肃、站姿标准地行军礼；另一张是她穿着背心和迷彩裤，一脸笑容地朝镜头比着胜利的手势。
看到这辆轿车经过，那堆人仿佛看到了希望，爆发出一阵极热烈的欢呼声，然后齐声大喊“楚摇光、楚摇光”，很是崇拜的样子。
直到轿车开出去很远，还能在人群的喧嚣中，听到那堆人的声音。
车内一片静默。
楚摇光有些感动。她从来没被人当成英雄明星追捧过，而看到有人欢迎自己，她只是觉得，自己所受的苦，原来也是有人知道的。
然后秦玄戈显然不这么想。
“照片是怎么回事？”他蹙眉看着她，大手沿着她的肩膀往上，开始缠绕她的黑色长发。
“入伍登记，跟战友的合影……”她答道。
秦玄戈抬头：“北廷，处理一下。”
陆北廷无奈的声音传来：“指挥官，这真没办法。互联网是自由流通的，没办法阻止照片的传播。”
秦玄戈沉默下来。
虽然楚摇光也不喜欢出风头，可是看到强势自我、无所不能的秦玄戈吃瘪，心里多少有些高兴，嘴角便带了笑。
哪知原本目不斜视的秦玄戈，极为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笑意，目光凉凉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的脸上居然也有了笑意，沉黑的眸中闪过释然。
“女人的确是软肋。”他轻声道，“能让男人干不理智的事。”不等她回应，他转头对陆北廷道，“全部买回来。”
“是。”陆北廷的声音中都难得有了笑意。
楚摇光觉得这个男人真是旁若无人而又嚣张自信，所以对于不理智的占有欲，也能以坦然的心态面对，然后以极端的做法贯彻到底。
她觉得又甜蜜又无奈。
因为热情的群众实在太多，车队开了一小时，才抵达秦玄戈府邸。
车停在主宅前，秦玄戈先下车，楚摇光拄着拐杖刚要下车，秦玄戈的大手便伸了过来，轻松地将她拦腰抱起。
车外全是宪兵看着，楚摇光的脸顿时红了。她熟知他的性格，拒绝是会被他无视的，只好任由他一路抱着，一直走入主卧。
秦玄戈将她放在沙发上，然后脱掉自己的军装外套，打开衣柜拿出一件便装，顺带也替她拿出一条草绿色的长裙和长风衣。他转头，便看到她目光淡淡地扫过，似乎在打量这房间的装饰。
他不由得发现，主卧的布置一直都很简单，除了冷色调的地板、床和书桌外，几乎空无一物。跟他一人独居时，没什么两样，处处冷硬清冷。而之前她住在这里时，也没有任何改变。
而她坐在这样的房间里，老实又安静的样子，忽然让他感觉有些格格不入。
“你可以随意改变房子的布置。”他淡淡地道，“你是女主人。”
楚摇光脸上一热，点头：“谢谢。”
暗夜城的太空港头上，停泊这最大的太空堡垒，同样停泊的还有其他七艘锋刃军堡垒，以及四艘联盟堡垒。十二艘堡垒同时悬浮在一颗星球上方，几乎是联盟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盛况。而这一盛况，只为锋刃军指挥官、联盟新晋副总指挥官秦玄戈上将的婚礼。
昔日忙碌而布满机油味的甲板，如今全部被来自希望星球的鲜花点缀，色彩缤纷娇嫩清香，只要踏进甲板，几乎就能闻到那挡不住的花香。
中央的食物台上摆满酒水、糕点和菜肴——几乎整个星系的知名大厨，都被请到各艘太空堡垒掌勺，打造最美味的婚宴。
广播中播放着柔和优美的音乐，婉转的女声一遍又一遍唱着情人的此生不渝。
军官、士兵、飞行员、地勤……他们把今天当成真正的假期，端着酒满脸笑容相互寒暄打趣。有多久没有这样放肆开心过了？尤其今天还是伟大指挥官和传奇女飞行员的婚礼。
战神号上，楚摇光穿着一条米色长裙，袖口、领口和裙摆绣满绿色花枝条纹，妆容清丽，脸色绯红。
她的手被秦玄戈紧紧牵着，一路穿过热烈鼓掌的人群，走向婚礼所在地的甲板。几乎整艘堡垒的人都到了这里，甚至还有联盟的许多政要和军官，令往日宽敞的甲板显得十分拥挤。
处处都是注视的目光，处处是攒动的人头。楚摇光觉得走在这样拥挤的热闹中，令人有些头晕目眩。可那个穿着黑色军装佩戴上将肩章的高大男人，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步伐坚定，背影挺拔，是那样义无反顾要带她走向婚姻的殿堂。
不知怎的，周围的一切与他相比，自动自觉从楚摇光的视野中淡化。他温热的大手就像能传递令人安心的力量，令她忍不住微笑抬头，面对所有人的目光。
两人走到甲板正中央，身旁站着简慕安和其他舰长，以及军政要人。而当两人站定，几乎十二艘堡垒的军人们，同时爆发出掌声。这掌声在通讯频道中连接成一片，热烈得几乎要将堡垒掀翻。
简慕安拿起话筒，清咳一声走到两人身边。
“军官们、士兵们！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尊敬的指挥官，终于要结束光棍生活，接受一个女人的俘虏！”
众人哈哈大笑。简慕安继续道：“担心指挥官性倾向异常、生怕他染指自己的兄弟们，可以放心了；心系指挥官的女人们，可以死心了。从今往后，指挥官的身心，只属于一个女人，我们的中尉——楚摇光！”
掌声比之前的还要热烈。秦玄戈嘴角浮现出笑意，楚摇光抬头朝众人微笑致意。
简慕安的话音刚落，原本热烈喧嚣的甲板上一片安静。军官和士兵们神色激动肃然，几乎是整齐划一地朝他们敬礼致敬。
而在短暂的沉默后，秦玄戈和楚摇光同时以标准的军姿，向他们回敬军礼。
这就是他们的婚礼仪式，不需要誓词，也不需要宗教仪式。而是干脆利落的军礼，回敬下属们的祝福，也宣告夫妻的坚贞——他们将守卫自己的婚姻，如同守卫战舰和人类的荣耀。
简慕安这才重新开口：“狂欢吧！军官们、士兵们！”
军人的热情正式被点燃。音乐变得激昂热烈，军官们随着音乐开始开心地跳舞，有的抱着宴会的漂亮侍女，有的抱着女军官，有的则直接两个大男人嬉笑着乱跳。秦玄戈亦抱着楚摇光步入舞池。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专注而安静，仿佛眼里只有她。而她双手圈着他的脖子，已不需要任何话语，明亮闪烁的眼神，足以表达她的心意。
“今天我一定会醉。”他忽然低声在她耳边道。
“哦……”她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有点期待。
“所以……”他低头吻住她，含着她的唇低喃道，“老婆，不要笑话我。”
岂止是醉。
甲板边上专门摆了几桌，供高级官员们坐下吃喝聊天。秦玄戈带着楚摇光刚一坐下，就有联盟官员来敬酒。
他们还算好的，因为交情不深，朝新被联盟任命的荣誉副总指挥官敬了杯酒，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等锋刃军舰长们开始轮番过来敬酒，楚摇光立刻替秦玄戈感到压力很大。
他们不光敬秦玄戈，还要敬楚摇光。秦玄戈全部替楚摇光挡了，一人喝两人份。他那样冷漠威严的人，与部下们喝酒从不掺假，只看得楚摇光心疼不已。
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已经接近夜里十点，秦玄戈已是喝得越发眼清目明，英俊的脸仿佛都因那格外清亮的眼神，显得意气风发起来。
不断过来敬酒的军官士兵们，还佩服得五体投地夸奖指挥官海量。简慕安和几个舰长眼中都是戏谑的笑意。简慕安拍拍楚摇光的肩膀：“弟妹，今天好好照顾他。”手刚落在楚摇光肩上，就被秦玄戈眼明手快地拍掉，然后大力地将楚摇光往怀中一搂，鄙视地看了简慕安一眼：“别碰我的女人。”
楚摇光见他麦色的脸都染满绯红，再有人来敬酒就不依了，挡着想帮他喝。虽然她根本毫无酒量。可他固执地单手抓住她两只手，高深莫测看了她一眼道：“我不需要女人挡酒。”然后接过酒一饮而尽。
直到临近十一点，一些重要官员离开了，许多锋刃军也喝得差不多了。秦玄戈这才环顾四周，特别稳地抱着楚摇光站起来，声线奇稳地在她耳边道：“老婆，我们回去洞房。”
上午九点。
楚摇光坐在猎豹后舱，盯着暗色的舱顶出神。坐在对面的宪兵忽然在这时出声：“夫人今天心情很好。”
自从婚礼过后，几乎所有的宪兵都改口叫了夫人。
楚摇光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弯起。
呃……她只是想起昨晚秦玄戈醉后的忠犬模样。
相处了这么多天，他凝视的眼神，他温柔的举动，他沉迷于她身体的样子……她知道那些不是假的。或许别的男人为了某种目的，会刻意讨好女人。可他那么狂妄的人，如果没有兴趣，只会圈禁，根本连碰都不屑于碰一下，更不会装出那些喜爱的举动和神色。
她只觉得脸上热热的，心里也暖暖的。在精明的宪兵含笑的目光中，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又笑了。
猎豹一阵颠簸，前方锋刃军飞行员歉意的声音传来：“夫人，抱歉，遭遇气流。”
“没事。”秦玄戈又赶去了飞机基地，而后又派人接她过去。南部新开发基地没有客运机舱，所以往返还是搭乘的猎豹。
“咦，长官，你看！”副驾驶飞行员指着屏幕上的一片雪花，主驾也低头看过去。正在这时，刺眼的白光仿若一条玉链，从猎豹前方玻璃仓急速掠过。随之而来的巨大气流，犹如一记重拳击在猎豹身上，瞬间天翻地覆，震颤颠簸。
“全体锋刃军部队，全体锋刃军部队，我是太空作战指挥中心。”一个沉稳而陌生的男声，从通讯频道传来，“暗星上空发现两座卡什太空堡垒，已对我发动正面攻击。防御系统已经启动，所有雇佣部队任务暂停，进入橙色警备状态。重复……”
太空堡垒！正规军！
战争……爆发了吗？
前方航道上已是数道炮弹飞行的痕迹，主驾飞行员当机立断：“调整航线往大气层外！”
两小时后，地面，南半球。
基地已全无前些日子的平静悠闲，一架架猎豹和雪峰次第升空。飞行员和地勤于地面来来回回穿梭奔跑。
简慕安的办公室，此时临时被秦玄戈征用于作战指挥室。技术官员们紧张地盯着雷达和电脑，不断汇报本星球的战况。
大气层内，来自外太空的导弹被地面防御系统自动拦截。肉眼不可见的大气层外，雷达显示，我方太空堡垒、雪峰，正与地方太空堡垒展开激烈的互攻。
终于，炮火声渐歇，雷达上也趋于平静。最高技术军官拿起一张战况简报，笔直地站起朝秦玄戈敬礼：“指挥官，敌人的攻击已经停止——我方重挫敌方一座太空堡垒，击毁对方飞船无数。敌人已经跳跃逃走。”
秦玄戈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朝技术军官回礼致敬。其他军官们见状，低低欢呼一声，全部站起，鼓掌，互相握手致敬。
正在这时，另一名军官摘下耳机，神色凝重：“报告指挥官，联盟方面……战败了。”
“讲！”秦玄戈沉下脸，其他人统统安静下来，有些吃惊地等待着战况信息。
“海星、风星两颗星球，卡什已经登陆。”军官道。
“指挥官，总统要求与您通话。”通讯军官道。
秦玄戈的眉压的极低，哪怕是笼罩在战争中的军官们也都感受到了那极低的气压。
还没等秦玄戈回话，秦玄戈的一名随行宪兵，制服上沾了不少的泥印，踉踉跄跄的冲进了指挥中心，冲到秦玄戈的身边，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说道， “大人！我们被击毁的战机中，有夫人乘坐的那架。”
宪兵的声音极低，指挥中心的其他人并没有听到，但他们都看到一向沉静的指挥官猛的挑眉，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宪兵，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
“大人，那架猎豹当时飞行在敌人密集的区域范围内，在双方交火时，它跳跃到外太空加入了战争。打捞伤员的救援船已经开始搜救…战地中心外围已经找到了猎豹的残骸…”宪兵的声音本就不大，但此刻的指挥中心已经变得静默一片，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交火本就激烈，谁都知道能够完全生还的人的希望有多么渺茫，更何况猎豹当时处在战斗的最中心。
秦玄戈如同一座雕塑，静立在原地，浓黑的眉紧紧的皱起，陆北廷似乎在大人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茫然，但很快就被阴霾遮掩。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站在原地不动，脸上越来越阴郁的指挥官大气也不敢出。
通讯军官无奈地在死一样的沉寂中，再次发言：“指挥官，总统请求通话。”
秦玄戈的目光像是从极远的地方收回来，沉黑的眸中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压了下去。他沉着脸，迈着大步走向通讯设备，一把抓起听筒。
数百年来，拉普族都驻扎在联盟资源最为丰富、现代化程度最高的星球办公。从天空俯瞰，地面形状各异的高层建筑，仿佛精致的模型，营造出一个梦幻般科技宜居的世界。
虽然格利泽星球已经击退了卡什，然而整颗星球已是伤痕累累。当秦玄戈一行人走下猎豹，便看到整个城市，已不复昔日的辉煌。
虽不至于成为废墟，在战斗中主要也只是醒目的军事要塞遭受打击。可那些漂亮的流线型、椭圆形建筑，或多或少染上炮火的灰黑——仿佛干净的明珠，也终于沾上尘埃和血污。
曾经西装革履的男子、优美套裙的女人，如今个个衣衫凌乱、惶然惊恐。他们匆匆地街上奔跑，有的满脸泪水，有的则努力用外套将自己包裹得更紧，似乎这样便会更加安全。
路面上时不时有一摊干涸或新鲜的血迹，也有脸上、身上血肉模糊的尸体。甚至有人还没死透，身上几个血洞，躺着呻吟。而一只虫子会突然从他脸部咬破的皮肤处爬出来，这人惨叫着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秦玄戈的随行士兵见到，蹙眉一枪将他爆头，那人才直挺挺地摔到地上。而紫色的卡什继续停留在他的尸体表面噬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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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被同样是人类的同伴追着，蹿过街道。追着他的人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脸色狰狞，似乎十分痛苦。见到秦玄戈等人，不管不顾地扑过来张嘴便咬，但被手枪打死在地上。
偶尔看到当地的一队宪兵，拿着盾牌和冲锋枪，将数十名脸色苍白的人围在小巷中。领头的宪兵在向他们喊话：“你们已经感染！必须前往隔离区！放心，政府会救治你们！”
“杀了我吧！我不要变成吃人的疯子！”有人在哭喊。可宪兵们怎么下得了手？也有人试图冲破宪兵的包围，双方持续僵持着，陆续有人中枪受伤倒下。
“我说联盟怎么这么不经打。”随行的李健自叹道，“这种状况下，守住两个星球，已经很难了。他们还是很厉害的。”
陆北廷神色也难看：“不知道被卡什占领的风星、海星……”
他话没说完，但是谁都能想象得出，卡什大举登陆地面，只怕那两个星球的人类，情况更加惨。
“虫疫难道是上次的遗留？”李健自问道，“可联盟不是已经清除了一百多个感染者吗？”
“次生感染。”秦玄戈脸色冰冷，“与感染者直接、间接接触过的人群。”
陆北廷点头：“大人英明。对自由星球多次施行全员清理消毒，把五百多与感染者二次接触的士兵全部丢到辐射区转了一圈，才让我们逃过一劫。只可惜联盟没有这样小心。”
秦玄戈却摇头：“沈驹不是废物。他把暗星让给我，就是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那他为什么不推行同样的清理防卫措施？”陆北廷道。
李健自哼了一声：“你知道联盟政府、军方、司法系统有多复杂吗？这么耗资巨大的清理措施，只是为了很可能不存在的次生感染，我想关于这个全员清理措施的提案，没准还放在他们议院的资料堆里。”
沈驹此刻正坐在总统府议事厅内，这个年过四十的联盟最高执行长官的心头，是深深的懊悔和隐隐的怒意。身为联盟总统，他性格机变灵活，虽然比不上最杰出的几位总统，但是随着第二个任期过半，他的声望已越来越高。
如果不是秦玄戈挟持格利泽，要求分裂暗星的做法令他或多或少遭受议院弹劾，他是不会放松对次生感染人群的清理的。然而，当他的政治生涯遭遇危机，他最紧要的，当然是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在那个时候，再次提起自己政治生涯的败笔之一——卡什带来的感染事件，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于是他只是下令卫生部加强防疫，却始终没有像雇佣军那样彻底清查。
他其实是很有战略眼光的一个人。在卡什为当年的感染事件支付了巨额赔偿后，所有人都觉得卡什比人类还期望和平，他却觉得这次事件不是意外那么简单。他毫不怀疑那是卡什对人类军事能力的试探，于是他力排众议，极力要求军方加强常规军队的配置。如他所愿，兵力从战争状态的百分之五十上升到百分之八十，足以抵抗任何卡什的侵袭。